但是這份客氣並不能驅走她心頭的陰雲,從審計令頒發第一天,吳雪心頭就被陰雲籠罩,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的心情非但不見好,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沉重?
吳雪加盟龍騰實業,說來還有段小故事。兩年前,吳雪所在的彬江化工廠麵臨解體,市上做出決定,由龍騰實業整體接收彬江化工。本來已經下崗的吳雪做為移交小組成員,又被市上留了下來。那段日子,也是吳雪身心最為頹敗最為暗淡的時日。吳雪的丈夫曾是彬江化工生產科科長,彬江化工最後一次試製新產品時,不幸降臨到這個家庭,丈夫在車間安裝模具時發生意外,一條胳膊被機器卡了,由健康人變成了殘廢。這事對吳雪打擊很大,屋漏偏逢連陰雨,丈夫還在醫院治療,十七歲的兒子在高考體檢時又意外查出患有腦瘤。接二連三的打擊差點讓這個心強的女人倒下,好在有熱心人的幫助,吳雪算是挺了過來,但是另一道坎卻又橫在她麵前,她逾越不了。
兒子要做手術,丈夫要長期住院治療,錢從哪來?原來風光無限的彬江化工早已成空殼,兩年前就開不出工資,指望企業,顯然是句空話。吳雪又沒多少親戚朋友,丈夫老家在鄉下,一家人還指望他接濟呢。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吳雪四處奔波,為兒子和丈夫艱難籌措醫療費的時候,一個人悄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這個人改變了她的生活。
這個人也把她引向了另一條路。
這個人就是龍騰實業老總騰龍雲。
吳雪在接受饋贈的同時,也接受了這個男人的友愛。是的,那時候吳雪認為是友愛,沒別的成份,至於後來,後來的事吳雪不願想,也不能想。男人和女人,有時很純潔,有時又肮髒得令人想吐。
吳雪承認自己不是一個純潔的女人,至少在金錢和權貴的誘惑麵前,她做不到心如止水。在生活的重壓麵前,她也不能學那些堅強者一樣高昂起頭顱。那麼後來她被騰龍雲半是脅迫半是利誘地弄到床上,就是一種自然。如果說騰龍雲是披著羊皮的狼,她承認自己就是披著狼皮的羊。有時候他們是一個顏色,誰不比誰崇高,誰也不比誰幹淨。
謝華鋒來了。
謝華鋒是吳雪大學同班同學,謝華鋒的命運似乎比吳雪好一點,大學畢業後,他先是在一家國企工作,幹的也是財務,後來審計局成立審計事務所,在全市十三家企事業單位公開招聘,謝華鋒在五項測試中力挫群雄,以綜合考評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審計局,目前他擔任彬江市審計事務所所長。前些年審計事務所本來要改製,向樹聲堅決不同意。“國有這塊牌子,關鍵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這是向樹聲的原話。當時彬江正在進行事業單位改革試點,凡是像謝華鋒他們這種隸屬於國家行政單位的事業機構,都要斷奶,推向市場。向樹聲逆流而上,頂住了方方麵麵的壓力。他的理由很簡單,不能把所有的毛病和問題都推到體製上,民營是能搞活,但國有不見得就搞不活。一窩蜂地將國有企事業單位全部推翻,這不是改革的目的。當時他還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我們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改革,而不是打著改革的幌子搞一些換湯不換藥的遊戲。適當地保留一些國有單位,對穩定國家的經濟命脈,維護國家的經濟秩序有好處。”當時很多人不理解,認為他是頑固派,是守舊者,現在回頭看,他這句話是有道理的。比如眼下彬江各種性質的審計事務所不下五十家,但大多都是替人做嫁,有些幹脆就是打著審計的幌子為企業做假帳,為自己撈錢。審計在另一種意義上變成了走過場,變成了權力與金錢兩大魔棒下的智力遊戲。
“怎麼樣,心情好點沒?”謝華鋒問。
吳雪搖搖頭。這三天,謝華鋒對她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也許是怕她心理有負擔,謝華鋒從沒主動問起過帳務的事。吳雪知道,謝華鋒在等待,等待她自己把實情說出來。
但她能說嗎?
三天裏,吳雪無時無刻不在鬥爭。從她替騰龍雲做假帳的那一天,她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謝華鋒會找上門來,會跟她進行一番較量。她承認,如果自己不說,謝華鋒是查不出什麼把柄的,不管他從省城請來誰,她都堅信,單從帳麵來給騰龍雲定罪,幾乎癡人說夢。她經手的帳務,不但經得起法律法規的考驗,而且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這就是騰龍雲在她身上不惜血本的緣由。騰龍雲說得對,他打算花錢的時候,一元錢的價值,就有可能是十萬,百萬。兩年時間,吳雪為騰龍雲合理避稅近五千萬,處理爛帳死帳三千二百多萬,更重要的,她在帳上為騰龍雲打開了一條秘密通道,這條通道不但能為騰龍雲和他的利益團夥帶來巨額利潤,而且還能讓他安安全全地坐收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