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戰心驚中,一直抱著僥幸心理的常務副市長邱興澤,這一天也被省紀委專案小組帶走了。他的妻子江海英默默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
省城也傳來相關消息,審計局長孟曠生被雙規,審計師徐文喜被隔離審查。
風暴一浪接著一浪,浪浪讓人驚心。
風暴中,惟一還能發出笑聲的,是地產商黃金龍。這些日子,黃金龍盡管也被有關部門叫去了若幹次,但都是配合調查,調查完他還能從容地回來,不像別人,隻要一被帶走,就再也沒了自由。
沒有人理解這點,大家都以為,這場狂卷而來的地產風暴,第一個衝擊到的,必是黃金龍。黃金龍對此卻有自己的理解,他是要受到衝擊,但還不足以翻船。翻船者,要麼是不識水性,要麼,就是在浪頭上衝得太猛。他黃金龍做事,向來不爭頭,也不壓尾,能過得去就行。再者,他的水性太好了,已到了老辣的地步。
有人跟他問起過湯溝灣那些小產權房的事,黃金龍回答得很自如,他把一切都推到了範宏大頭上。這個時候,凡是能推給範宏大的,都應該推,這是一個基本原則,對誰都管用。其實這事跟範宏大無關,跟他老子範正義也無關,黃金龍用一個小小的手段,就把範家父子給蒙住了,讓他們互相猜疑,互相生氣。
真實情況是,那些房子是他跟銀行之間早就達成的協議,銀行需要一批小產權房,自己又不能出麵建,他黃金龍義不容辭幫了銀行。畢竟便宜嘛,再者,湯溝灣是啥地方,能在那兒占得一席之地,既是身份也是榮耀,還能讓職工手中的房子不斷增值,這可是大家都贏的事。做這樣一件事,職工怎能不擁護你,就算擔點風險也值,況且在曆次風暴中,風險兩個字,從來也沒落到銀行頭上。
這晚,黃金龍跟幾個朋友小飲,朋友們一片好心,想為他壓驚。黃金龍笑著說:“沒驚,沒驚,倒是驚著弟兄們了,不好意思啊。”說完,意味深長地幹了那杯酒。
中間就有人說:“金龍兄,這次姓騰的倒下去,地王這把交椅,就該輪你坐了。”
黃金龍驀地變了臉,甩了酒杯道:“我黃金龍永遠不做地王,我隻是一修樓的,誰有地,我跟誰買,買了之後老老實實蓋樓,我掙的是一份辛苦錢!”
這份錢掙得真是辛苦。
當然,黃金龍也有後怕,不是說地產風暴會觸到他什麼秘密,他沒秘密,一切都擺在明處。他怕的是另檔子事,賭。
怕了幾天,黃金龍不怕了,他想,再大的風暴,也不會把涉水者一鍋端盡,那樣,事情就玩大了,玩得誰也沒麵子了。他黃金龍是設過賭場,但這事牽扯的人太多,僅在彬江,就有二百多幹部,能一次把這二百多幹部都嚴打進去?
不可能!
黃金龍自信地笑出了聲。
什麼是潛規則,說穿了就是那些心照不宣但又必須得遵從的規則!把住這個規則的脈,你就不會翻船。
風暴仍在持續,每天都能聽到翻船的聲音。
聲音之外,彬江之外,一列火車上,範宏大沉悶地抽著煙。
範宏大要去一個地方,要見一個人,這個人對他很重要,他要問清一句話,弄清一個事實。
其實疑問早就在心裏,隻是他一直邁不出這一步。
這一步對他來說,是有點難。
一個人要想弄清自己的身世,還要弄清跟自己身世有關的許多東西,不僅難,而且痛苦。這痛苦折磨了範宏大很長時間。
疑惑雖然很早就有,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是那次將軍樓之遇。
他在將軍樓意外遇到的那個六十多歲的神秘女人,還有擺在父親麵前的那個古董一般的盒子。
那次之後,像是有一隻手,不時地在他心上撓幾下,撓得他癢癢,撓得他欲罷不能。撓得他很想知道些什麼,又怕知道些什麼。
火車奔馳在遼闊的平原上,平原離彬江很遠,離湯溝灣也很遠。但這段時間,特別是遇到那女人之後,平原似乎一下子跟範宏大近了,好幾次夢裏,他都夢到了平原。平原真清晰啊,遼闊地盛開在他眼前。他在平原上奔跑,戲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再次跌倒。後來他看見那個女人,就是跟父親在將軍樓黑燈瞎火坐了很久然後在他眼皮底下逃走的那個女人,女人跌跌撞撞,朝他撲來,邊跑邊還叫:“娃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