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裏沒有風,但他的肌膚卻如在風中一樣,已抽縮顫抖。
“你一直是個孩子,現在,我要你成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聲音如夢囈:“因為有些事隻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溫暖而潮濕,輕吻著傅紅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紅雪的身體仿佛還餘留著那隻手的溫暖,現在走廊上也沒有風,但他的身子卻已在顫抖,抖如春天裏的蓮花。
傅紅雪凝注著窗戶上的人影,那夢幻般的聲音,在陽光下聽來,竟和在黑暗中同樣的溫柔。
——那溫柔而輕巧的手,那溫暖而潮濕的嘴唇,那種秘密而甜蜜的欲望……
這些本來都已遙遠得猶如虛幻的夢境,但在這一瞬間,這一刻,忽然全都變得真實了。
傅紅雪緊握著雙手,全身都已因緊張興奮而顫抖,但是他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窗戶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裏忽然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
窗戶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覺得到傅紅雪眼中的熱情,而抽悸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那如夢幻般的聲音又響起:“十年了,你有沒有忘記過我?”
怎麼可能忘記?
她是傅紅雪的第一個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雖然後來知道她對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來?
——如果你也會像他那樣地付出過,那麼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來。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潑出的水一樣,隻能停止,而永遠無法再收回。
三
傅紅雪的身子已不再顫抖了,火樣熱情的眸子也逐漸熄斂了下來,代之而來的是痛楚。
是一種發自骨髓深處的痛楚。
十年來是不願見到的人是她,可是每當午夜夢回時,想的又全是她。
翠濃。
這名字如天邊浮去般遙遠,卻又如影子般的跟隨著傅紅雪。
有過痛苦,當然也有過快樂,有過煩惱,也有過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擁抱?多少次溫柔的輕撫?
雖然這一切都已成了過去,但是那種激情後的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情感,卻如蛆般的附在他骨髓裏,日夜不停地啃著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來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嗎?真的能忘了嗎?
若是永遠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
記得又如何?
人生,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生?
人之所以會有痛苦,那是因為人類是有情感的動物。
你隻有在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真正的痛苦。
——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靄蒼茫。
萬馬堂仿佛罩上了一層輕紗,窗戶上的人影就仿佛圖畫中的水墨般朦朧。
“十年前你不該來,十年後你也不該再來。”人影輕輕地說:“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為什麼呢?
傅紅雪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這裏不是他的家鄉,也沒有他的親人在,這裏隻有回憶。
痛苦的回憶!
他來到這裏,為的隻是去品嚐那痛苦的回憶?
傅紅雪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但承認又如何?
不承認又如何?
“十年前的萬馬堂雖已被你們毀了,但十年後的萬馬堂卻是為了毀滅你們,而再度出現的。”她的聲音雖然隔著窗子,卻依然是那麼的輕柔:“走,快點離開這裏,小傅,這裏的一切,絕對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
十年前的走,換來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來他才深深體會到,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還有一種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毀滅的,隻不過是他的仇人,但這種感情卻使得他想毀滅自己,想毀滅整個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讓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間,有句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
你若不說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會明白?
“十年前我已錯了一次。”傅紅雪的眼睛裏雖然有著痛楚,聲音卻是平靜的:“今天我不想再錯。”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十年前,我已錯誤地讓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讓你走呢?”
“你不能——”
顯然的,她也知道傅紅雪的意思,也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但她已來不及阻擋了。
窗子一破,傅紅雪的人已到了裏麵,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過翠濃。
傅紅雪一落定,翠濃就鬼魅般的消失,迎賓處裏隻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氣。
如果不是這股香氣存在,傅紅雪一定會以為剛剛又是午夜夢回的幻境。
夕陽的餘暉穿過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紅雪的臉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激動了,他的臉又恢複了像是遠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種從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頭已低下,仿佛在看著剛剛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這同一時間裏,葉開也在沉思。
他的人雖然已回到了萬馬堂,卻是在屋頂上沉思。
四
葉開就坐在傅紅雪的屋頂上,就坐在被一槍刺破的屋瓦旁,他雙眼注視著破洞,房內的一切也盡在葉開的眼底。
被槍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見了,房內也已打掃得幹幹淨淨的,一點也看不出曾有過打鬥的痕跡,除了屋頂上的這個破洞。
慕容明珠的屍體到哪裏去了呢?
是不是葉開移走的?
如果是葉開,他為什麼要移走屍體?
如果不是,那麼又是誰?
這些問題,傅紅雪連想都沒有想,他離開了迎賓處,就直接回到房裏,他當然也看見房裏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慕容明珠的屍體已不見了。
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見了葉開的一雙眼。
葉開從破洞中看見傅紅雪進來,看見他躺下,也看見傅紅雪看見他,但是傅紅雪卻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
葉開實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葉開不知何時已下了屋頂,而從門口走進,他就站在床前盯著傅紅雪。
“你是不是狗?”傅紅雪不答反問,也隻有傅紅雪才會用這樣的句子來作回答。
“你房裏起了這麼大的變化,屍體忽然不見了,你一點也不驚訝?”葉開說。
“隻有狗才會對屍體有興趣。”傅紅雪淡淡地說:“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會是狗吧?”
“你看見我在屋頂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屍體到了什麼地方去?”葉開找了張椅子坐下:“你為什麼不問問我?”
“我明知道你會告訴我,為什麼還要問呢?”傅紅雪說。
“如果我忽然間不想告訴你呢?”葉開說。
“那麼我問了也是白問。”傅紅雪忽然笑了:“那麼你就不是葉開。”
聽見這句話,葉開也笑了:“看來你很了解我。”
“彼此。”
葉開又笑笑,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壺酒,打開壺蓋,對著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滿了房間。
“我離開蕭別離後,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問你,就朝你的房間走來,在還沒有到你的房間時,我聽見了房內傳出了一種不可能是你會弄的聲音。”葉開說:“那是一種潑水的聲音,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頂,一上屋頂就發現那個破洞,我從那個破洞裏看見公孫斷在搬動慕容明珠的屍體。”
“公孫斷?”傅紅雪微愣。
“是的。”葉開說:“公孫斷一出房門,我當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卻看見你和一個女人走進馬芳鈴的房間。”
“你一定想不到這個女人是誰?”傅紅雪說。
“本來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見她的臉時,我就知道馬芳鈴為什麼一定要死了。”
“哦?”傅紅雪說:“馬芳鈴為什麼一定要死?”
“因為馬芳鈴不死,白依伶就無法出現。”葉開說。
傅紅雪看著葉開,在等他的解釋。
“死人雖然複活了,但活著的人的青春,卻不可能永遠停留。”葉開說:“十年前萬馬堂的人隻剩下馬芳鈴一個人活著,經過了十年,歲月多少會在她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傅紅雪同意地點點頭。
“但是這次馬空群他們的樣子卻和十年前一模一樣,一點老的樣子都沒有。”葉開說:“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樣,馬芳鈴就必須死,但是他們雖然會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方法複活,卻無法令歲月痕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