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兒彎彎照長街(1 / 3)

01

這女人原來叫胡月兒,原來早已認得柳長街,而且看來還是好朋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剛才他們隻不過是在演戲?

為什麼要演這出戲?演給誰看的?

胡月兒已站起來,手叉著腰,瞪著他,道:“我問你,若是真的有一對小夫妻,遇見了你這種人,遇見了這種事,你說那怎麼辦?”

這句話竟然將柳長街也給問住了,怔了半晌,才回答:“我雖然不是個好東西,卻也不會做這種缺德事。”

胡月兒道:“我不一定是在說你,我說的是你這種人。”

柳長街苦笑道:“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沒有想得這麼多。”

胡月兒道:“這法子都是你想出來的。”

柳長街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我這麼樣做,隻不過要讓龍五認為我是個混蛋而已,我們絕不能讓他有一點懷疑,隨時隨地都得小心,他的勢力實在太大,耳目實在太多。”

胡月兒道:“可是剛才……”

柳長街道:“剛才也有他的耳目,那車夫就一定是他的人。”

胡月兒道:“你知道?”

柳長街道:“我看得出。”

他又解釋:“那小夥子要真是個趕車的,看見四大箱白花花的銀子,一定也已連魂都要被勾走,可是他卻好像已見慣了,居然還能沉得住氣。”

胡月兒眼珠子轉了轉,氣已平了,忽然笑了笑,道:“聽說你最近日子過得很樂。”

柳長街苦笑道:“我已連鼻子都被人打歪了,你還說我樂。”

胡月兒忽然道:“隻要能天天有女人陪著,挨頓揍也是值得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隻可惜那些女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

胡月兒也笑了,笑著道:“你少拍我馬屁,你也該知道我是不會上你當的,這件事不辦妥,你休想碰我。”

柳長街道:“連碰碰手都不行?”

胡月兒道:“不行,從今天開始,我睡床,你睡地,你晚上若想偷偷爬上來,我就去告訴龍五,把你的來曆全抖出來。”

柳長街歎道:“你簡直不是人,是個活鬼!”

胡月兒道:“你本來豈非也是個鬼,色鬼。”

她忽然又笑了,眨著眼笑道:“何況你隻不過是條街而已,我卻是月亮,月亮可以照幾千幾萬條街,所以我正好是你的克星。”

柳長街笑笑道:“我隻不過自己總覺得有點奇怪,怎麼選上你做我的幫手的。”

胡月兒抬起了頭,道:“因為我是胡力胡老爺子的女兒,因為我又能幹,又機靈,又因為我什麼事都懂,什麼事都知道,因為我……”

柳長街打斷了她的話:“因為你不但是個小狐狸,而且還是個狐狸精!”

她的確是條小狐狸,因為她父親就正是江湖中最老的一條老狐狸。

隻要聽見“胡力”這兩個字,在道上的朋友,無論誰都立刻會變得頭大如鬥。

胡月兒冷笑道:“我也還在奇怪,我爹爹為什麼總是說隻有你才能對付龍五?為什麼要我幫你?”

柳長街微笑道:“因為我雖然武功高強,聰明能幹,卻從來也沒有招搖炫耀,因為江湖中很少有人真的見過我。因為我毛病雖不少,好處卻更多,所以他老人家早已想將我招作女婿。”

胡月兒板著臉道:“因為你不但會吹牛,還會放屁。”

這句話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立刻又板起了臉,問道:“你已當麵見過了龍五?”

柳長街道:“已見過兩次。”

胡月兒道:“你為什麼不索性把他抓住?為什麼要把這種好機會錯過?”

柳長街歎道:“我若也跟你一樣笨,真的想這麼做,你現在看見的,已經是個死人了。”

胡月兒冷笑道:“你的武功豈非很好?豈非已可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不但我爹爹他們一直在誇獎你,連老王爺豈非也一直拿你當寶貝?你怎麼也會怕了別人的?”

柳長街嚴肅道:“我不怕別人,隻怕龍五!”

胡月兒眨著眼,道:“他的武功真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柳長街道:“也許比傳說中還可怕,我敢保證,連七大劍派的掌門人都算上,江湖中絕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住他兩百招的!”

胡月兒道:“你呢?”

柳長街依然沒有回答這句話,又道:“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極可怕的人。”

胡月兒道:“藍天猛?”

柳長街笑了笑,道:“這頭雄獅已老了,而且被關在籠子裏很久,雖然還能咬人,但牙齒卻已經不及昔日鋒利,銳氣也已被消磨了很多。”

胡月兒眼珠子轉了轉,道:“據說龍五手下有一獅一虎一孔雀,都是極可怕的人。”

柳長街道:“但現在雄獅已老,黑虎已入山,孔雀雖美麗,卻不會咬人。”

胡月兒道:“你說的不是他們?”

柳長街道:“不是。”

胡月兒道:“不是他們是誰?”

柳長街道:“是個青衣白襪的中年人,看來又規矩,又老實,就像是奴才一樣,但武功之深,卻已深不可測。”

胡月兒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柳長街道:“雄獅已經跟我交過手,他的掌力實在很驚人,連屋子都幾乎被他震動,可是那青衣白襪的中年人就站在旁邊,卻連衣衫都沒有動。”

他想了想,又道:“所以他替我倒酒時,我就一直注意他的手,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那麼穩定的手,他拿著很重的酒壺,隨隨便便一倒,就剛好把一杯酒倒滿,既不會少一滴,也不會溢出一滴來。”

胡月兒靜靜地聽著,似在沉思,過了很久,才問道:“你看不看得出來,他這隻手本來是用什麼兵器的?”

柳長街道:“我看不出,他手上連一點練過武功的痕跡都沒有。”

無論練過哪種兵器的人,手上都一定會留下練功時生出的老繭,那是絕對瞞不過明眼人的。

胡月兒沉吟著道:“他練的莫非是左手?”

柳長街道:“很可能。”

胡月兒道:“以左手成名的武林高手,最高明的是誰?”

柳長街笑道:“這就得問你了,你豈非本來就是本活的武林名人譜?”

這的確是胡月兒最大的本事。

她不但過目不忘,而且見識最博,因為她父親本就是位江湖中眼皮最雜、人頭最熟的人。

所以江湖中的人物來曆、曆史典故,她不知道的實在很少。

胡月兒道:“以左手功夫出名,最了不起的一個人,本來當然應該是秦護花。”

柳長街動容道:“護花刀?”

胡月兒點點頭,道:“據說他九歲時就已殺了人,殺的還是中原有名的大盜彭虎。”

柳長街道:“這件事我也聽說過。”

胡月兒道:“他十三歲時就已成名,十七歲時就已橫掃中原,號稱中原第一刀,三十一歲時,就已接掌了崆峒派,成為有史以來七大門派中最年輕的一位掌門人,到那年為止,敗在他刀下的武林高手,據說已有六百五十多人。”

柳長街歎道:“看來江湖中比他更出風頭的人,的確已不多了。”

胡月兒道:“他少年成名,的確鋒芒太露,但他卻也的確是驚才絕技,令人不能不佩服。”

她眼睛裏閃著光,歎息著又道:“隻恨我晚生了十幾年,否則我一定要想法子嫁給他。”

柳長街笑道:“幸好你晚生了十幾年,否則我一定要找他拚命!”

胡月兒白了他一眼,道:“但你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會是他。”

柳長街道:“哦!”

胡月兒道:“像他那樣驕傲的人,怎麼會肯去做別人的奴才?何況他在十年前就已失蹤,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已去了海外的仙山,也有人說他已死了。但無論他是死是活,都絕不會替別人倒酒的。”

柳長街歎了口氣,道:“我也希望那個人不是他,我實在不希望有他這樣的對頭。”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

就在他聲音停頓的那一瞬間,他的人已壓在胡月兒身上。

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動作,沒有人能想得到他會忽然有這麼樣一手。

胡月兒也想不到。

她咬著牙掙紮:“你這個色鬼,我說……”

她的聲音也忽然停頓,因為柳長街的嘴,已堵住了她的嘴。

現在她隻能從鼻子裏發出聲音來了,一個有經驗的男人,總該知道女人用鼻子裏發出來的聲音,是種什麼樣的聲音。

這種聲音簡直可以令男人聽了全身骨頭都發酥。

她還在推,還在掙紮,還想去捶他。

可是她的手已被按住。

她的臉已變得火燒般發燙,全身都在發燙。

一個正常健康的成熟女人,被一個她並不討厭的男人壓住,她還能有什麼別的反應。

但就在這時,隻聽“砰”的一聲,外麵的門,已被人一腳踢開了!

一個人手裏提著樸刀,闖了進來,赫然竟是那年輕力壯的車夫。

02

柳長街還是壓在胡月兒身上,隻不過嘴已離開了她的嘴。

車夫已闖到臥房的門口,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的身子站得很穩,握刀的姿勢很正確,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這個人的刀法絕對不弱。

他冷酷的眼睛裏帶著種譏刺之意,冷笑道:“我已在外麵兜了個大圈子,你居然還沒有把這女人弄到手,看來你對女人的手段並不太高明。”

柳長街道:“時間還長得很,我又不是你這種毛頭小夥子,我何必著急。”

他好像到這時才想起自己不必向別人解釋的,立刻沉下了臉,道:“你回來幹什麼?”

車夫也沉著臉,道:“回來殺你!”

柳長街覺得很吃驚:“你要回來殺我,為什麼?”

車夫冷笑道:“我跟他跟了七八年,到現在還是個窮光蛋,玩的還是土嫖館裏的臭婊子,你剛來就想當大亨,你憑什麼?”

柳長街當然知道他說的“他”是什麼人,卻故意問道:“難道你也是龍五手下?”

車夫冷冷道:“你隻要稍微有點眼力,就該知道我彭剛是幹什麼的。”

柳長街道:“‘旋風刀’彭剛?”

彭剛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點見識,居然還知道我。”

柳長街歎道:“五虎斷門刀門下的高足,居然要替人趕車,這實在是委屈了你。”

彭剛握刀的手上已暴出青筋,額上也暴出了青筋,咬著牙道:“老子也早就不想再受這種鳥氣。”

柳長街道:“所以你想殺了我,帶著四箱銀子和這個女人遠走高飛。”

彭剛眼睛落在胡月兒還在喘息的小嘴上,眼睛裏又立刻像是冒出了火:“像這樣的小寡婦,每個男人都想玩玩的。”

聽到“小寡婦”三個字,胡月兒就叫了起來:“你……你把我那當家的怎麼樣了?”

彭剛獰笑道:“那種看見銀子連老婆都肯賣的男人,死八次也不嫌多,你難道還舍不得?”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月兒已號啕大哭起來,哭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柳長街這才歎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喃喃道:“這女人既不是天仙,銀子也不多,為了這點銀子送命,實在不值得。”

彭剛冷笑道:“要送命的是你,不是我。”

柳長街道:“你真有把握殺我?”

彭剛道:“你若真有本事,就不會被人像野狗般打得半死,再吊到屋簷上去。”

柳長街道:“所以你認為你比我強!”

彭剛道:“我隻不過有點不服氣,挨了一頓打,就弄到那麼多銀子。”

柳長街又歎了口氣,道:“你實在還是個連屁事都不懂的毛頭小夥子,我實在不忍下手殺你。”

彭剛厲聲說道:“那麼你不如就索性讓我殺了你吧!”

他的刀已劈出,一出手就是連環五刀,“五虎斷門刀”本就是武林中最毒辣凶狠的刀法,“旋風刀”的出手也的確不慢。

柳長街沒有還手。

他甚至連閃避都好像沒有閃避,可是彭剛的刀,卻偏偏總是砍不到他身上。

胡月兒似已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俯在床麵,身子縮成了一團。

彭剛出手更快,漸漸已經將柳長街逼到屋角,突然一刀從下挑起,連變了三個方向,急砍柳長街的左頸。

這一招“翻天覆地”,正是五虎斷門刀的殺手!

柳長街眼見已無路可退,身子突然沿著牆壁滑了起來,滑上了屋頂。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彭剛本以為這一刀必已致命,已使出全力,想收回已來不及了,一刀砍在牆上,刀鋒恰巧嵌入磚牆裏。

他正想用力拔刀,壁外突然伸進一隻手來,捏住了他的刀鋒。

很結實的磚牆,就像是忽然變成了紙糊的,這隻手竟隨隨便便地穿過了牆,輕輕一拗,一把上好的鋼刀,就已被拗成了兩截。

彭剛臉色變了,全身都已僵硬。

他畢竟還是識貨的,這樣的武功,他簡直連聽都沒聽過。

牆外已有個人冷冷道:“你跟了龍五七八年,每個月卻還是隻能弄到手七八十兩銀子,但他一下子卻弄到了好幾萬兩,所以你很不服氣,是不是?”

彭剛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牆外的人卻看不見他點頭的,所以柳長街就替他回答:“他正是這意思。”

“可是這姓柳的已被藍大爺揍了,已成了孟飛的朋友,從孟飛那裏出來的人,就是我們的對頭,你怎麼知道銀子是誰給的?”

彭剛遲疑著,終於道:“我看得出,孟飛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出手,而且那天我又正好看見公子到孟飛的莊院裏去。”

牆外的人淡淡道:“想不到你居然是個很聰明的人,而且居然還很仔細。”

隻有仔細的人,才能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事:“隻可惜你卻做了件最笨的事。”

他的人雖在牆外,說話的聲音卻仿佛在耳旁:“你明知柳長街是一家人,還要殺他?”

彭剛垂下頭,汗落如雨:“我錯了。”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

“我……我犯了家法!”最後這兩個字從彭剛嘴裏說出來,他似乎已用盡了全身力氣。

“你知道犯了家法的人應該怎麼樣?”

彭剛的臉已因恐懼而扭曲,就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突然轉身,想衝出去。

他認為牆外的人一定看不見。

可是從牆外伸進來的這隻手上,竟似也長著眼睛。

手一揮,手裏的半截斷刀飛出,刀光一閃,已釘入了彭剛的背脊。

就在這時,四條大漢從門外衝進來,一個人手裏提著個麻袋,兜頭往彭剛身上一套。

一個人手裏提著兩口銀箱,擲在桌上。

第三個人手拿鐵錘,一進來就立刻開始修補剛才被彭剛踢毀了的門框。

第四個人卻拿著泥水匠用的手鏟鏟泥土,這隻手一縮回去,他就開始在補牆上的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