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黃的燈光,從貨倉的天窗上斜斜照進來。
露絲蜷曲在貨倉的角落裏,想偷偷看一看她的瑞士名牌手表。
表卻已停了,表停的時候是十點十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露絲想問,又不敢問。
她臉上的血雖已幹了,但左眼卻已腫得連張都張不開來,鼻梁似也有些歪了。
隻要垂下眼,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嘴,本來的櫻桃小口,現在也已腫得很高。
而且她全身都在發疼,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好像打散了。
可是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的臉已被打成什麼樣子。
她連想都不敢想。
黑豹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黝黑陰沉的臉上,全無表情。
“他在想什麼?他究竟想把我怎麼樣?”
露絲當然更不敢問。
她又希望她父親和那很有力量的朋友,能找到這裏,救她出去。
他們現在為什麼還不來呢?
“現在一定已經快天亮了。”
在露絲的感覺中,每一分鍾好像都有一個鍾頭那麼長。
她不由自主又偷偷看了看她那早已停了的表。
“現在還不到十二點。”黑豹忽然道。
還不到十二點?時間為什麼過得如此慢?
從那燈火輝煌的賭場,到這陰森潮濕的貨倉,簡直就好像從天堂墮入地獄一樣。
露絲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隻希望這不過是場噩夢。
但這場噩夢到什麼時候才能醒呢?她忍不住偷偷歎了口氣。
“你放心。”黑豹忽又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的。”
露絲不敢相信。
“他們雖然找不到我,卻能找到那輛汽車。”黑豹淡淡道,“那輛汽車就停在外麵。”
露絲終於忍不住問:“你……你難道故意要他們找到這裏來?”
黑豹冷笑。
“你難道想用我來要挾他們?”
黑豹還是在冷笑。
露絲眼睛裏忽然充滿希望:“隻要你肯放了我,無論你要多少錢,我父親一定會付的。”
黑豹看著她,冷冷地道:“你自己覺得自己能值多少?”
“我……”露絲說不出來。
世上又有誰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價值?
“以我看,你隻不過是條一文不值的母狗,”黑豹冷笑道,“我若是你老子,我連一毛錢都不會付的。”
“我自己也有錢,我可以帶你去拿,可以全部給你。”
“你有多少?”
“有一萬多,都是我的私蓄。”
“不是別人嫖你時給你的?”
露絲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我若不高興,別人就算付我十萬,也休想動我一根手指。”
黑豹突然大笑,笑得幾乎已接近瘋狂。
露絲吃驚地看著他,她已發現這男人一定受過很大的刺激。
這種男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就跟那些受過很深刺激的女人一樣。
他們往往連自己都無法控製自己。
露絲的身子不由自主又在往後縮。
黑豹的笑聲突然停頓,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厲聲問:“外麵是什麼人?”
其實外麵並沒有什麼聲音。
汽車馬達很遠就熄了火。每個人走過來時的腳步都很輕。
他們已看見了那輛停在暗巷裏的車子,所以都特別小心。
但黑豹卻似有種野獸般的第六感,他們還沒有走到門外,就已被發覺。
“這小子好長的耳朵。”張大帥冷笑,“但隻要他的人在裏麵,無論他有多長的耳朵,我都要割下來,連他的腦袋一起割下來。”
“這可能是個圈套,”旁邊有人在說話,“說不定金二爺已經在裏麵埋伏了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大帥就一口痰唾了過去,道:“人你娘的皮活兒,你他奶奶的以為老子真是個大老粗?”
“大帥早已調查過了,金二爺得力的人都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動,就算有幾個小嘍羅在這裏,也濟不了事的。”又有人在解釋。
“但黑豹卻是金二爺的親信,大帥若真的幹了他,金二爺難免要生氣的。”
這人叫張勤,不但是張大帥的親戚,而且從“老八股黨”開始的時候,就跟著張大帥。
他臉上被唾了一口痰,連擦都不擦,還是忍不住要將心裏的話說出來。
隻要有張大帥的一句話,就算要他割下腦袋,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這種人在上流社會中雖少見,但在江湖中卻有不少。
“我入你娘的,你老子怕過誰?”張大帥嘴上雖在罵,心裏卻對這個人喜歡得很。
他罵得越凶的人,往往就是他越喜歡的人。
“大帥其實早就想動金二爺了,現在這正是個好機會。”旁邊又有人在悄悄解釋,“隻要黑豹一死,金二爺就等於斷了一條膀子,他若能忍住這口氣倒還罷了,若是忍不住,嘿嘿--大帥隻怕馬上就要他的好看。”
張勤不再說話,他終於明白了。
他本來就在奇怪,張大帥怎麼會為了梅律師的女兒動這麼大的火氣。
現在他才明白,張大帥這隻不過是在借題發揮,先投個石子問問路。
張勤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江湖中這些勾心鬥角的勾當,他實在不太懂。
他已下了決心,隻要張大帥這件事一辦妥,他就回家去啃老米飯。
“黑豹,你聽著,隻要你放我女兒出來,我們什麼事都好談。”梅禮斯關心女兒,終於忍不住大聲呼喊了起來。
過了半分鍾,貨倉中就傳出了黑豹的聲音:“先談條件,再放人。”
“什麼條件?”
“這條件一定要張三爺自己來談,他可以帶兩個人進來,隻準帶兩個人,不準多。”
“我入你娘的,老子幾時跟別人談過條件!”張大帥又開口罵了。
“不談條件,我就先殺了她!”黑豹的聲音又冷又硬。
梅禮斯連眼睛都紅了,拉起張大帥的手:“我隻有這麼樣一個女兒,我一向是你的朋友,你救了她,以後我什麼事都可以替你做。”
張大帥終於跺了跺腳:“好,我就聽你的,高老弟,你跟我進去。”
梅禮斯搶著道:“還有我。”
“你沒有用,”高登冷冷道,“你進去反而成了累贅。”
梅禮斯想瞪眼,卻垂下了頭。
一個人在求人的時候,無論受什麼樣的氣,都隻好認了。
那兩個日本人忽然同時搶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他們雖然聽得懂一點中國話,卻不會講。
這兩人一個叫野村,一個叫荒木。
張大帥選了荒木。
高登卻又搖了搖頭。
“他也不行?”張大帥忍不住問。
“他雖然是柔道高手,到時候卻未必肯真的替你賣命。”
“你選誰?”
高登轉過頭,去看張勤:“這些人裏麵隻有他對你最忠實。”
張勤目中不禁露出了感激之色,右手已撤下了插在腰帶上的斧頭。
張大帥突然大笑,拍著高登的肩:“想不到你非但槍法準,看人也很準。”
02
貨倉的大門並沒有上閂。
張勤輕輕一推,門就“呀”的一聲開了。
門裏陰森而黝暗,隻能夠看到一堆堆零亂的空木箱。
張勤右手緊握著斧頭,左手拿著根手電筒。
可是他並沒有讓電筒亮起來,他怕電筒一亮,黑豹更不肯現身了。
無論如何,他總算也是個老江湖。
“黑豹。”張大帥的火氣又將發作,“你連麵都不敢露,還跟老子談什麼鳥條件?”
這句話剛剛說完,黑暗中就響起黑豹那冷冰冰的聲音。
“我一直在這裏,你為什麼不抬起頭來看看!”
聲音是從上麵傳下來的。
張大帥一抬頭,果然立刻就看見了黑豹站在一堆木箱上。
手電筒的光也亮了起來。
光柱並沒有照著黑豹,卻照在一個赤裸裸的女人身上。
她曲線玲瓏的軀體,在燈光下看來,更令人心跳加快。
張勤的心在跳,不由自主地將電筒熄了。
他畢竟是個老實人。
“滾下來。”張大帥怒吼,“老子不喜歡別人站在老子頭上跟老子談條件。”
“我要說的話,就在這裏說。”黑豹冷冷道,“你可以不聽。”
“你有話快說,有屁就快放。”張大帥居然忍住了氣。
“你上當了。”黑豹在冷笑。
“上當,上什麼當?”
“你以為這件事真是我自己幹的?”
“不是?”
“金二爺叫我誘你到這裏來,而且算準了你一定會來。”
張大帥這次居然沒有插嘴,讓他說下去。
“你既然親自出馬,就一定會將你手下的好手全都帶來。”黑豹的聲音很冷靜,“金二爺就可以一下去搗破你的老窩,先讓你無家可歸,再讓你無路可走。”
張大帥的濃眉又打了個結:“我入你娘,你他奶奶的是不是想挑撥老子兄弟?”
黑豹冷笑。
“這些話你本來不必告訴老子的。”張大帥忍不住又道。
“我告訴你,隻因為我也上了當。”
“你上了什麼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