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對情人(3 / 3)

這天下午,我並沒有立即到山梁那邊去,卻拐腳到山根下的那人家去。這是三間房子,兩邊蓋有牛棚、豬圈、狗窩、雞架,房後是一片梢林,密密麻麻長滿了栲樹,霜葉紅得火辣辣的。院子裏橫七豎八堆著樹幹、樹枝,上屋門掩著,推開了,煙熏得四堵牆黑乎乎一片,三間房一間是隔了兩個小屋,一間是盤了一個大鍋台,一間空蕩蕩的,正麵安一張八仙大桌,土漆油得能照出人影,後邊的一排三丈長的大板櫃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瓦盆瓦罐,各貼著“日進百鬥”、“黃金萬兩”的紅字條。

“有人嗎?”我開始發問,大聲咳嗽了一聲。

西邊的前小屋裏一陣陣????響,走出個人來,六十歲的光景,腰弓得如馬蝦,人幹瘦,顯得一副特大的鼻子,鼻翼兩邊都有著煙黑,右手拄著一根拐杖。讓我坐下,便把那拐杖的小頭擦擦,遞過來,我才看清是一杆長煙袋。我突然記得蛋兒窩那老者的話,這莫非就是那個駝背老五嗎?我後悔偏就到了他家,這吃喝怕就要為難了。我便故意提出買些飯吃,他果然訥訥了許久,說家裏人不在,他手腳不靈活,又說山裏人不衛生,飯做得少鹽沒調和的,但後來,還是進了小屋去,站在炕上,將樓板上吊的柿串兒摘下三個柿子端出。這柿子半幹半軟,下墜得如牛蛋,上邊煙火熏得發黑,他用手摸摸灰土,說:“這柿子好生甜哩!冬天裏,我們一到晚上吃幾個,就算一頓飯了呢!”

我問:“家裏就你一個人嗎?”

“還有個女子。”

“聽說麵條做得最好?”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了?你一定知道她的壞名聲了!這丟了先人人的女子,壞名聲傳得這麼遠啊,咳咳,女大不中留,實在不能留啊!”

這駝背竟莫名其妙地罵起女兒來,使我十分尷尬。正不知怎麼說,門口光線一暗,進來一個女子,卻比老漢高出一半,臉子白白的,眼睛大得要占了臉三分之一的麵積,穿一身淺花小襖,腰卡得細細的,胸部那麼高……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出脫的女子!

“爹,你又嚼我什麼牙根了?!我到山上砍柴去了!”那女子說著,就拿眼睛大膽地盯我。我立即認出這女子就是和光頭好的那個,剛才沒有看清眉臉,但身段兒是一點不會錯的。

“砍柴?不怕把你魂丟在山上?一天到黑不沾家,我讓狼吃了,你也不知道哩!我在匣子裏的錢怎麼沒有了?”

我替那女子捏了一把汗。那女子卻倒動了火:“你問我嗎?我怎麼知道?你一輩子把錢看得那麼重,錢比你女子還金貴,你問我,是我偷了不成!”

老漢不言語了,又嚷道山裏老鼠多,是不是老鼠拉走了?又懷疑自己記錯了地方?直氣得用長煙袋在門框上叩得篤篤響。那女子開始要給我做飯,出門下台階的時候,我發現她極快地笑了一聲。

飯後我要往山梁那邊去,那女子一直送我到了河邊。我說:“冬天的山上還有木胡梨嗎?”

“不多見到。”她說,立即就又盯住了我,臉色彤紅,我忙裝出一切不理會,轉別了臉兒。

在山梁後的鎮上幹完了我的事,轉回來,已經是第五天了。我又順腳往駝背老五家去,但屋裏沒有見到那女子,老漢臥在一堆柴草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好容易問清了,才知老漢後來終於想起那筆錢就是裝在匣子裏,老鼠是不會叼的,便質問女兒。女兒熬不過,如實說了,老漢將女兒打了一頓,關在柴火房裏,又上了鎖。等到第三天,那光頭又掮木頭走到河邊,向這裏打口哨,那女子就踢斷後窗跑了。老漢追到河邊,將那光頭臭罵了一頓,說現在就是拿出十萬黃金也不肯把女兒嫁給他了。女子大哭,他又舉木棍就打,那光頭的兩個同伴男人撲過來,一個奪棍,一個抱腰,讓光頭和女兒一塊兒逃走了。

“這不要臉的女子!跟野漢子跑了!跑了!”老漢氣得又在門框上磕打長杆煙袋,“叭”地便斷成兩節。

我走出門來,哈哈笑了一聲,想這老漢也委實可憐,又想這一對情人也可愛的了得。走到河邊,老漢卻跑出來,傷心地給我說:“你是下川道去的嗎?你能不能替我找找我那賤女子,讓她回來,她能丟下我,我哪裏敢沒有她啊!你對她說,他們的事做爹的認了,那二百元錢我不要了,一千元行了,可那小子得招到我家,將來為我摔孝子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