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未被傷害侵襲,未被憂傷腐蝕,
未因背叛流離,未經現實的洪流磨難,
相信春暖花開,相信愛情友情,
相信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第二天中午,陸塵埃還沒起床,駱翹八卦地打來了電話。
喂,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你猜。陸塵埃懶懶道。
駱翹笑了起來,要是兩個人這會兒肯定不會接我電話,接你出來吃飯吧。
陸塵埃洗漱完畢,駱翹已經開車風風火火地到了樓下,車上還坐著撩人的泡泡,蹺著妖嬈的二郎腿,拿著手機自拍。
看到陸塵埃,他妖嬈地問她,姐們兒,聽說你昨晚接活兒了,說說戰績唄。
陸塵埃一口血想噴出來。以前她跟駱翹在酒吧玩,老有人搭訕問她們做什麼。每次碰到這樣的問題,她跟駱翹都笑得特妖孽地告訴對方,做小姐啊。
平時,她們也喜歡開對方玩笑,說“今晚去哪兒玩”,一律換成“今晚去哪兒接活兒”,弄得特敬崗愛業。
以前再怎麼說,陸塵埃都覺得在開玩笑。但這話一從泡泡嘴裏說出來,陸塵埃立馬就覺得自己真是剛接完客的小姐。泡泡就是有這麼化清純為腐朽的氣質。
看到陸塵埃被雷焦的表情,駱翹立馬笑了,特入戲地對泡泡嬌嗔道,你別這麼直接,討厭死了。你看你嚇到塵埃妹妹了。
轉臉八卦地問陸塵埃,哎,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發生,我連說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你信嗎?陸塵埃說。
駱翹還沒說話,後麵的泡泡停下了自拍,接口道,我說翹,你跟爍別總把塵埃跟魏星沉湊堆送了,雖然魏星沉身價高,模樣好,但別忘了他身邊還有個不清不白的艾而藍。
接著泡泡轉頭對陸塵埃語重心長道,塵埃啊,不是我教育你,天下烏鴉一般黑,咱們作為女人,得有女人的範兒,要把男人玩得團團轉才是本事。像魏星沉這樣的青年才俊姐姐我手裏大把大把,改天拉出來任你挑……
駱翹笑得花枝亂顫地附和泡泡,對她說,是啊是啊,塵埃,“泡泡姐”是我們永城知名的社交名媛,“她”手裏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帥,改天讓他帶出來遛遛。
陸塵埃再次想噴血出來。
雖然路上堵車,但他們還是很順利地到了藍磨坊。
藍磨坊是永城一家較高檔的咖啡廳,做的菜分量小,口味卻特別好,價位偏高。上大學時,她們覺得到藍磨坊吃飯都是小小的腐敗。而現在,再打開藍磨坊的菜單,曾經對她們來說昂貴的價格,如今是多麼的稀疏平常。
駱翹揀了個靠窗的位子,點完菜,陸塵埃靠在沙發上,邊聽駱翹跟泡泡貧,邊無聊地朝窗外望去。
這一望,她渾身一震,藍磨坊對麵的路上,一個樸素的女孩擺著一個小吃攤在忙碌地招呼客人。而那個忙碌的身影熟悉得化成灰她也認得……
駱翹看到陸塵埃的目光投放處,立馬想起此行的目的,也假裝驚訝道,哎,那個不是叮當嗎?
駱翹這趟本身是為了陸塵埃跟叮當,誰知她話音剛落,正低頭玩手機的泡泡嗖地一下抬起頭,眼神跟利箭一樣順著駱翹的話音射了過去。
靠,果然是那個小賤人!泡泡齜牙。
陸塵埃跟駱翹齊齊回頭驚異地看著泡泡,異口同聲問,你認識叮當?
哼!泡泡高傲地仰起頭得意地說,怎麼不認識,不就是你們的老同學!爍的夢中情人!我的……情敵嘛!
你怎麼知道她?你見過她?駱翹疑問。
泡泡轉了轉眼珠,頓時後悔失語,他都忘了他答應過陳爍不能說的。
但看著陸塵埃跟駱翹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心虛地嘟噥,我說了你們不準告訴陳爍,不然以後他都不會再理我了。
陸塵埃跟駱翹互望一眼,點頭。
陳爍這幾年不是一直單身嘛,而且我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美人站在他麵前他都不動心,我琢磨著肯定有什麼蹊蹺。你說沒蹊蹺他幹嗎不對我動心啊,沒蹊蹺他怎麼就無視……
說重點。駱翹白了陳爍一眼,打斷他的自我吹捧。
討厭,人家陶醉下都不行。泡泡不滿道,直切正題,有次我跟爍一起去吃飯,在街上正走著他猛地朝前麵追,我以為出什麼事了,立刻跟上,接著我看到爍拽著一女的說話。那女的就是窗外那個。
我問爍她是誰,爍跟我說是同學。但我泡泡是那麼好糊弄的嗎,我泡泡摸爬滾打經曆過多少男人,陳爍他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揣著什麼樣的心,更何況他看那個小賤人,眼裏那個心疼喲,傷懷喲,跟黃河裏的水似的奔騰不息。再加上,後來他去見叮當,也不背著我,所以我知道!
泡泡一口氣說完,喘了口氣,仰著驕矜的小臉斜睨著窗外的叮當說,雖然她有點姿色,但穿得也忒土了!
操!駱翹罵,陳爍這個王八蛋瞞我的事可真不少,前是艾而藍,後是叮當。我上次碰到叮當還特興奮地跟他喊了聲,這小王八羔子裝得也特驚訝。原來兩人早眉來眼去,暗度陳倉了……
上菜了,泡泡冷哼一聲,扭頭專注吃菜,沒有再看窗外的叮當。
陸塵埃也扭過頭,麵無表情地吃菜。
駱翹看了她一眼,絮絮叨叨地開始說叮當的事。
好吧,塵埃,我承認我是故意帶你來這裏的。我前段時間發現她在這裏擺小吃攤。我們畢業後,你閃人消失了,叮當也失去了聯係,你知道的,我們大學那麼要好,但你們兩個卻同時不再和我聯係,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你們的朋友……
怎麼會!陸塵埃抬起頭快速地打斷駱翹,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當年離開,也隻是因為……太傷心,又不想讓你擔心……
可是,塵埃,朋友不就是互相麻煩互相擔心嗎。如果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什麼事都不告訴你,那又算什麼朋友呢。
陸塵埃不得不承認駱翹說得有道理,低下頭,抿著嘴。
駱翹繼續說,你不知道那天我碰到叮當有多高興,我拉著她問這幾年的生活,她特怯弱地告訴我,這幾年做過迎賓,打字員,去過加油站,洗車行,最後才開了這麼一個攤子。
你知道她爸爸是賭鬼,她在這個世上隻有她爸爸一個人,她不可能不管她爸爸,反正她賺多少,她爸爸揮霍多少。你看她現在,和我們一樣的年齡,表麵看來也跟我們沒什麼區別。但是塵埃,你不知道那天叮當說這些話時的表情,那是一個對生活失去所有信心的人才會露出來的眼神。我覺得特心酸。
塵埃,你知道的,叮當善良自卑,她跟艾而藍真不一樣。當年……她那麼喜歡莫天賜,最後,你跟莫天賜在一起我也覺得沒什麼,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但是,我隻是想拉她一把。
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們四個會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後來我恨傷害你的艾而藍,可是我始終是傷心的,我覺得好像我一直都站在原地,但你們卻一個一個離開了我……
駱翹煩躁地抓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支點上。
陸塵埃卻有些咽不下嘴邊的飯菜,她忽然很想很想哭,她從沒想過大大咧咧的駱翹原來是這麼重視她們曾有過的友情。
她一直以為駱翹最不缺的便是友情,因為她那麼活潑開朗,走到哪裏都有人願意跟她做朋友。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告訴駱翹,從當年她離開,一切便再也回不到過去。
她也記得當年站在她們麵前,那個微笑裏夾帶著羞澀的叮當。她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裙,一件簡單的白T,說,我叫叮當,林叮當。
叮當是大二那年,莫天賜領到學校的。莫天賜在之前跟她們說過叮當的身世,母親早亡,父親嗜賭。因為小時候的情分,莫天賜特別心疼這個妹妹,所以把她帶到了永大,成了他們的學妹。
叮當是個很沉默的女生,主修金融會計,還旁修外語。她們都很奇怪叮當怎麼會喜歡跟數字打交道,叮當也隻是抿嘴一笑,最後她們才看出來,叮當喜歡莫天賜。
陸塵埃跟駱翹都挺喜歡叮當的,因為她們覺得叮當雖然身世清貧,卻保持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本性。她接受了莫天賜資助她念書,卻死也不肯接受莫天賜給予的生活費。她經常利用課外時間打工賺錢,從來不買礦泉水,隨身帶水壺,打飯也從來都是一份素菜一個饅頭。她說自己飯量小,而且她的衣服少得可憐,算起來一年四季不過八件,每季兩件替換穿。
之前陸塵埃跟駱翹、艾而藍住一個四人寢室,叮當來後,駱翹立馬利用她強大的人際關係,把叮當招了進來。
本身把叮當招進來是想照顧點她,誰知道叮當來後,她們反而成了被照顧的對象,四人寢室立馬天天整潔幹淨得像寢室了,而不是豬窩狗窩什麼的。
駱翹說,叮當,你真是個神奇的小叮當,你這麼好,再給我變個竹蜻蜓玩吧。
艾而藍也笑著感慨,叮當是個好姑娘。
那時陸塵埃也覺得心酸,她說,叮當,你每天那麼忙,除了上課就是打工,沒必要再打掃寢室,慣得我們幾個跟癱瘓了似的。
不忙不忙。叮當衝她連連擺手,其實我的時間很多。塵埃姐你放心吧,我不會耽誤功課的。
叮當特別聰明,隻剛開學一個月的時候學習有點吃力,之後就跟上進度了,每節課做好筆記,打工空閑的時候就摸出筆記看,比古人鑿壁取光都刻苦認真,她非常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但是,陸塵埃知道,叮當把她們一群都當恩人,她總是特別謙卑,謙卑得讓人難過。她希望她像向陽花一樣招搖地活著,而不是牆腳的野草,雖然生命力旺盛,卻卑微,灰頭土臉。
有次她無意撞翻叮當的日記,在她日記裏看到她說自己發明了一種新方法製止饑餓,在外麵時大口大口喝水,把肚子塞滿就不餓了。晚上早睡,睡著了也不知道餓了。
她當時心酸得跟什麼似的。
可是也就是這樣一個讓她心疼的女孩,最後卻將刀紮在她心上。
那條深深的傷痕,如一條怎麼都填不滿的溝壑。
陸塵埃抬頭看對麵的駱翹,不知道該如何講述那段過往。
駱翹跟陳爍都以為她跟叮當的那段陳年舊事不過是紙上的灰塵,清掃一下便又會恢複如初。殊不知,她和叮當之間,早已是破裂的鏡子,無法重圓。
吃過飯,泡泡被人約走了。
駱翹準備去開車,陸塵埃猶豫了下,拉住駱翹的手,我們走走吧。
駱翹停頓了下,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開心地挽著她朝叮當小吃攤走。
吃飯點過了,生意沒那麼繁忙。
吃什麼?叮當看到人影笑著招呼,但抬頭看到陸塵埃時,笑容卻僵在了臉上,她顫動著嘴唇,囁嚅地打招呼,塵埃姐……你回來了。
嗯。陸塵埃不想駱翹失望,含糊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