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眼前的她竟然會是這個樣子。我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模樣,確實是她,是我熟悉的那個她,不過憔悴多了。她的身上穿的倒是常人的衣服,不過上衣的外邊卻有一件淡綠色的布質馬甲。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因為她梳理得整齊的頭發下麵是她光潔的臉。可是隨即,我的心髒頓時抽搐了一下,因為我看到她的手上、還有腳下麵竟然都有鐵鏈鐐銬!雖然鐐銬並不像電影電視裏麵的那樣粗大、誇張,但是它們確實是鐵鏈鐐銬!
我看見她了,張大著嘴巴竟然忘記了呼喊她。她也看見我了,我看見她眼仁中一絲亮光閃爍了一下後頓時就變得黯然起來。兩位女警察站在她的身旁,麵無表情。
“馮醫生,去拿一個聽筒。用那個和她說話。我們出去等你。”身後傳來的是童瑤的聲音。
我這才醒悟過來,因為我發現玻璃牆那邊的她在走動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的聲音,包括她手腳處的鐵鏈。她的那一邊與我的這一邊是隔音的。
我快步去到她正對的那個聽筒處,將那個聽筒取下來放到了我的耳邊。她身旁的一個女警察仿佛對她說了句什麼,她這才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她沒有激動,步履如常。
她走到了玻璃牆的前麵,與我隻有一層透明玻璃的距離,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容顏。猛然地,我再次心顫起來,我發現,她兩鬢竟然已經有了白發。這一刻,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滴落,“夢蕾……”
她拿起了聽筒,我激動萬分,大聲地問道:“夢蕾,是我。你怎麼啦?怎麼好像不認識我了?”
我看見她的嘴巴在動,耳朵裏麵頓時傳來了她的聲音,很小的聲音,“馮笑……”
“夢蕾,太好了。你現在怎麼樣?還好嗎?我給你請的律師你們見麵了吧?他可是我們省最知名的律師了,你要多和他交流。”我很是激動,即刻說了一連串的話。
但是,我忽然怔住了,因為我聽見她在問我:“馮笑,你幹嘛來看我?我現在是你什麼人?”
“我……我,夢蕾,我也是沒辦法啊。有些事情我現在不能對你講,但我是為了你好啊。真的。”我慌忙地解釋道。
“我們沒有了任何的關係。”她說,從玻璃的那一邊在看著我,雙眼緊緊地在看著我。我看見,她的眼神裏麵全是哀怨。
“夢蕾,你今後就知道了,我這是為了你好啊。我也是沒辦法,隻能這樣的啊。”我的心在滴血,眼淚再次流下,“夢蕾,你要聽我的,即使你再恨我也要盡量與律師配合,你還年輕,爭取早點出來……”
她低聲地道:“馮笑,謝謝你來看我。”說完後就將她耳邊的聽筒拿開了,正緩緩地去放到玻璃牆的上麵。我大驚,慌忙地道:“夢蕾,你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可是,她卻已經放下了聽筒,她再次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朝那兩個女警察走去。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淚水滂潑。在來這裏的路上,我腦子裏麵一直在想見到了她之後應該對她說些什麼話,我在想,一定要她對未來的生活有信心,一定要暗示她那件事情,精神病鑒定的事情,還要告訴她……但是,當我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的時候卻忽然地感覺到腦子裏麵是一片空白,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在車上的時候腦子裏麵早已經組織好了的那些語言。可是,當我終於慢慢地冷靜下來的時候她卻停止了與我的通話,而且根本就沒有留下阻止她的餘地。她離開了,腳下的鐵鏈在她身後的地上被她拖行著。她離開了,我聽不到她離開時候的一絲聲音。她的背影漸漸遠去,頓時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麵,燈,驟然熄滅,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夢蕾……”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內心的慚愧、悔恨、傷痛一齊奔湧上來,我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完全地坍塌。
“哎!”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歎息。我熟悉這聲歎息,它來自童瑤。我緩緩地轉身。
“走吧。既然如此,你何必要答應和她離婚呢?你們男人為什麼要如此無情?”她在看著我,滿眼的痛惜。
我揩拭了自己的眼淚,直直地朝外麵走去,但是眼淚卻止不住要往外麵流淌。走到了門外,我停住了腳步,深呼吸了幾次,終於強製自己的眼淚不再往外流出。
一路上童瑤和我說了幾次話但是我都沒有回應她。她歎息了一聲後便不再來理會我。車進入到了城市的中心地帶,我看著外麵如織的人群,還有滿耳的喧囂,頓時有了一種衝動,“我要下車。”我忽然地說道,發現自己的聲音裏麵竟然還有哽咽。
她停下了車,側身關心地問我道:“你沒事吧?”
我搖頭,“謝謝你。”隨即打開車門下了車,即刻彙入到如織的人流中。
我跟著前麵的人流走著,盲目地走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唯一的想法是不想離開這些人,我的內心裏麵好害怕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