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卻依然要往醫院跑。因為醫院裏麵有陳圓,有我們的孩子,還有病床上的那些病人們。

中午回家,從車窗看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但不顯得慌張,帶傘的撐起手中的花傘悠然雪中漫步;沒帶傘的則裹緊大衣豎起領子,走一會兒便停下來跺跺腳抖一抖身上的雪花。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因為我竟然不知道去享受這難得一遇的雪中勝景。我躲在車裏,像舞台下麵的觀眾在看著這個世界的人們。我發現,自己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但是現在卻逐漸在遠離他們而去。我的內心是那麼的孤獨,因為我開始害怕這個世界。

車停下,看到小區裏孩子們興奮的大叫:“下雪啦!下雪啦!”樓房裏呆膩了的孩子們,一個個從樓道裏衝下來,來到空地上歡呼著,追逐著,雪成了孩子夢想的童話和遊樂園:安靜的孩子在雪花飛舞中伸出小手,去迎接這人間最晶瑩剔透的六瓣花;好奇的孩子伸出花蕊般鮮嫩的小舌頭,想嚐嚐這似鹽似糖的雪花滋味,然而,雪花這些調皮鬼啊,還沒等到孩子們的舌頭挨近,卻捉起了迷藏,使個隱身法衝孩子們眨了眨眼睛便不見了,隻在孩子凍紅的小手中印出一個個溫潤的美麗圖案;貪玩的孩子像撲蝶似的追趕著雪花,或是突發奇想驟然駐足,像往日吹肥皂泡那樣,抬頭看準大片的雪花往空中吹去,呼出的是一股熱騰騰的白白的水汽,那碰到了的雪花眨眼間卻消融了,化作了一滴淚落在了孩子長長的睫毛上。

我在想:我和陳圓的孩子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心裏頓時升騰起了一種希望。

頓時感慨,仰頭去看天上。我發見,雪先是小片小片的飄灑著,落在屋頂上,屋頂便激動得潤濕了一雙雙遠眺的眼睛;落在防盜窗藍色的頂棚上,好客的防盜窗便讓她在那裏安家落戶了;落在行人的花傘上,發出極細微的一聲耳語。慢慢的,雪大起來了,像柳絮,飄浮任西東;像蘆花,綿軟潤如玉;像天鵝池裏的一群白天鵝,翩翩起舞,風姿萬千;像萬千個瘋狂的玉蝴蝶,扇動著沒有一雙完全相同的翅膀撲下大地。路邊停泊著的車頂上,白雪開始越積越厚。漸漸的積得可以供孩子們收集起來打雪仗了。小區裏麵一些長綠的灌木上也積起了厚厚的一層,蒼翠的葉柄處托起了白色的花朵。山茶們則飽滿健壯著,唇紅齒白中透著幾分嬌俏。

頓時癡了,癡迷於這雪的世界,忽然發現雪下得更大了,頓時想起了這座城市外麵的世界,或許,這場雪已經白了水杉和烏桕,白了小草和菜蔬,白了溝溝渠渠和田野……

江南的雪來得唯美,是一種落地無聲、空穀映雪的寂靜美!江南的雪來得清純,像一位小家碧玉的女子巧笑嬌嗔,顧盼生情;江南的雪又帶著幾分驚豔,像剛出浴的少女,掩藏了三分秀峰疊翠,乍泄了七分冷豔光華。江南的雪來得從容淡定,又是這樣含蓄內斂。沒有寒風凜冽,不裹夾冰雹,不虛張聲勢,安靜得不帶一絲人間煙塵氣。她像極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江南人,為人處世,溫潤圓和;遇事待物,從容淡定,不惹是生非,能忍且忍:你給她十斤擔子,她悠然前行,你給她百斤重擔,她也能忍辱負重,低頭前行;江南的雪下得又有點那麼善解人意,彷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善於嗬護疼愛的秉性,她生怕壓壞了身下的小草,有草木的地方,雪總是謙和地留些空隙,讓那些藏在身下的花花草草探出頭來透口氣,待陽光一來,就趕快退避三舍,化做雨水更護花去了。有了這雪的滋潤,草木和菜蔬非但不像北方那樣容易凍死,反而愈加蒼翠挺拔。

江南的雪還是一種能讓人安靜下來的靈慧之物。隻需佇立在某一處,靜靜的看那灰色天際雪花無聲的飄落,因為江南下雪多無風,所以才能在那裏站得住,不受寒風侵襲之苦。靜靜佇立,周圍隻有靜,隻有靜才能使靈魂得到安頓。也許剛開始的佇立你還會有回憶,有人生的過往,有喜悅悲傷。以那樣的姿勢在雪中眺望,靜候。慢慢的,這天地唯一的白色和寂靜,便會把一個人靈魂中的浮躁和不安與滾滾紅塵中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生生剝離了,才會聽到了微風拂柳,鳥鳴山穀,看到了春日花語柔情的仙境。使得堅硬的心一點點柔軟,然後心裏便有了感恩和感動。這刹那間便會有了感悟,醒來後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江南的雪盡管不像北國的雪下得那麼酣暢淋漓,野性十足。但卻溫情和富有靈性。站在這雪地裏,我在想:或許隻有讀懂了江南的雪的人才明白什麼叫空穀回音之美,什麼叫大愛無言之真,才會進一步了解生命的豐滿和博大精深。

可惜的是我發現自己依然讀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