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和她在一起好累。

父親很詫異,“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笑道:“就是吃了頓飯,隨便聊了會兒。”我心裏一直在想:是否應該把別墅的事情告訴父親,但是,如果他問到我哪裏來的這麼多錢的話怎麼辦?

其實,任何一個當兒子的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看到自己的成功,因為這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父輩有“望子成龍”的心態,而晚輩何嚐又沒有顯示自己已經“成龍”的自豪感呢?我當然也有這樣的心態。然而,我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敢展露出自己這所謂的自豪的一麵,因為我自己知道,那筆買別墅的錢來得並不完全是那麼的幹淨。我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那筆錢說到底是權力起了作用,林育的權力。

父親正是因為他的不開竅、過於的較真才一輩子都是政府機關的科員,他對各種腐敗現象深惡痛絕,有時候一說到家鄉某些官員的事情的時候往往會即刻地義憤填膺起來。有人講,他是屬於那種不符合時代潮流發展的人。我也這樣認為,而且曾經還有些看不慣他,但是現在我似乎理解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外人無法去改變。父親一輩子都那樣活著,總不可能到了他退休之前去讓他改變什麼吧?那樣毫無意義,也根本不可能。

“你說的那個同學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父親問道。

“他的家是農村的,讀中學的時候他的家很貧困。後來自己考上了大學,然後又讀了人民大學的研究生。然後就直接分到了省委組織部。現在剛去省城邊上一個地級市任市委辦公廳的秘書長。我很佩服自己的這個同學,因為他現在的一切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努力得來的。他能夠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我說。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一樣了,個個都這麼能幹。”父親歎息道,“不過馮笑,我倒是覺得你還是當醫生最好,手上有一門技術,不用去求任何人,不管這個社會怎麼變化,不管領導如何變更,找一碗飯吃是沒問題的。”

這句話道出了父親最真實的內心想法,他是求穩的人。不過我並不讚同他的這個觀點,“現在這個社會,要找一碗飯吃還不容易?關鍵的問題是要找一碗好吃而又輕鬆的飯,如果有那個條件的話最好能夠分給別人一些。”

“人的欲望都是難以滿足的,是永遠填不滿的。穩穩當當的,有碗飯吃,過著平常的日子多好?人生就是如此,追求得再多到頭來還不過是一場夢罷了。”父親說。

旁邊的阿珠忽然笑了起來,“馮伯伯說的話像出家人一樣。”

“宗教,其實說的也是人生的意義。下圍棋的人都知道,你把子下在棋盤上任何一個點位上都是有意義的,大小不同而已。其實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生存的一個分子,牛頓有牛頓的價值,愛因斯坦有愛因斯的價值。同樣,農民有農民的價值,工人有工人的價值,甚至進一步說,西特勒有西特勒的價值,他是反麵價值。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都在為了自己不同的價值而活著,就如同我們看螞蟻一樣,螞蟻的世界也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每一隻螞蟻都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你就是你,我就是我,這個世界微小的一份子罷了。馮笑是醫生,阿珠是放射科的工作人員,你們各施其職,沒有貴賤高低之分,即使阿珠今後當醫院院長了,那也是眾人賦予你的職責,如此而已,沒有必要盛氣淩人、得意洋洋的。也許這些問題你們還不懂,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宗教說的先知,其實講的是老人的智慧,當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的時候你自然就懂了,因為你會不自禁地回顧你的人生,自然而然地去總結自己的過去,這時候你才會發現,人生不過如此。”父親說,神情蕭索。

我搖頭,“爸,我覺得您說的不對。我認為人生的意義在於追求。從古代到現代,如果大家都不去追求,不去奮鬥,社會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現代文明總比刀耕火種好吧?這都是一代代的人們奮鬥的結果啊。您說是不是?我不讚同宗教的有些說法,比如佛教的什麼五大皆空,說人的一生是什麼悲和苦,還提出來要普度眾生,巴不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佛教徒,試想,如果所有的人都去當和尚、尼姑了,還有誰會繁育後代?這個世界不是早就滅亡了嗎?其實人類社會秉承的最根本的東西還是動物的特性,那就是競爭,改革開放後提出的觀點是什麼?不就是競爭嗎?因為競爭才可以讓機製更靈活,讓這個世界更充滿活力,也唯有競爭才能夠體現出一個人的價值來。比如我的那個同學康德茂,他就是我們這一批同學中競爭的勝利者。他的家庭那麼貧困,但是他不服輸,不安於那種貧困,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讀完了大學,然後去讀研究生,正是這種追求的欲望才讓他走到了今天。如果每個人都安於現狀,碌碌無為地生活,那這個社會就不會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