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我再次提醒說:駱哥,咱們都是學曆史的。諸葛說:大事起於難,小事起於易,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無論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是很麻煩的。

這時候,駱駝顯得很煩躁。他說:鳥。我告訴你,咱唱的不是“空城計”!會出什麼問題?我的企業,我的證券公司,都好好的。資金充足,證照齊全,都是合法企業。怎麼會出問題?憑什麼出問題?你這個人,瞻前顧後,不願意幹算了!

話,再也說不下去了。我知道,如今的駱駝,已經聽不進我說的建議了。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駱駝的房間。

這天夜裏,我沒有睡,也睡不著。我跟駱駝,就隔著一道牆。可我們,再也無法走到一起了。這時候,我不由地想起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在北京苦苦掙紮,窩在地下室的那些日子。那日子雖然很苦,還是有快樂的……是呀,我承認,駱駝有恩於我。而且,我並不比駱駝高尚。我隻是擔心……

說心裏話,我一直想跟駱駝好好談一談。我們都是百姓出身,上麵沒有“傘”。就算有“傘”,也是借人家的。朗朗晴空,自然無事。可一旦暴雨傾盆而下,借來的“傘”還能用麼?隻怕連個躲的地方也沒有。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說不定哪一天,雨就真下來了……於是,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想跟駱駝再好好談一談。就像往常那樣,做徹夜暢談,交一交心。我甚至迫切地想告訴他,在讀了一些書之後,在經曆了那樣的童年之後,我悟到的一些東西……我們畢竟是共過患難的。

可是,當我走到駱駝房門前時,門虛掩著,突然聽見兩人吵架的聲音,是駱駝和小喬在吵架。小喬的聲音又尖又利……我不去。又是夏小羽?你給她做的還少麼?我問你,你真心愛過我麼?我還是你的女人麼?你敢當眾說出來麼?

駱駝也拍了桌子:我再說一遍,我沒讓你來,是你自己要來的。

小喬說:你無恥!

駱駝大聲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小喬說:你。就你。我要來?我為什麼要來?好,我賤。行了吧?

駱駝氣急敗壞:你,你是這山望著那山高!

小喬步步緊逼:我有“山”麼?我的“山”在哪兒?我想傍你,你讓我傍麼?我又不是夏小羽。人家夏小羽……

駱駝說:你這個人,撒沙個啥呢?動不動就跟人家夏小羽比,你能比麼?人要有自知之明!

小喬嚷嚷說:夏小羽有什麼了不起?不也是個女人麼?在有些男人眼裏,她是一朵花!在有些男人眼裏,我就是豆腐渣!

駱駝拍著桌子說:你,胡攪蠻纏!

小喬也不示弱,大聲說:好,你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咱就說清楚,你給我多少額度(我知道,這指的是活動經費)?

……我不好再聽下去了,扭頭回了房間。

第二天上午,我看見小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獨自一人出門去了。

你知道什麼是“範兒”麼?

據說,在北、上、廣三地(指北京、上海、廣州),在高端的白領階層,如今流行兩種“範兒”:一種是“貴族範兒”,一種是“歐美範兒”。這我不懂。

可我真的是見過一個有“範兒”的女人。她往那裏一站,我們所有的人,包括小喬,全都黯然失色。說心裏話,竟還有一點自慚形穢(心態一下子就低下來了)……那感覺是說不清楚的。她丫站在那兒,你就覺得好,是好的“標尺”。是真正意義上的、女人的典範。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按我個人的理解,所謂“範兒”,那是修養、氣質、儀態所產生的一種共振,是一種氣場和磁力。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女士四十八歲。明明是奔五十的人了,看上去亭亭玉立,像是隻有三十來歲的模樣。她是北京一所大學的教授,名叫單玉。

這位女教授是當晚八點十分走進北京飯店的。那時候,我們剛剛吃過晚飯,幾個人聚在駱駝的房間裏聊天……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是小喬去開的門。開門後,小喬一臉驚訝之色,看上去有點傻。

這位女教授款款地緩步走進來,她往那兒一站,就像是一個放射源,整個房間的氣場都到她那兒去了。她的驕傲不在臉上,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自然而然的優越。她微微一頷首,說:打擾你們了吧?

是的,她往那兒一站,屋裏就沒有人了。或者說你就不想再看別的人了,隻有她。不是豔麗,也不是衣著,是“範兒”。她讓人心慌。我們甚至不敢上前跟她握手,怕“髒”了人家。真的,她把我們震住了。

這時候,駱駝像是被燙住了似的,忽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說:單老師,單教授,您、您怎麼來了……爾後,駱駝又慌忙給我們介紹說:這是單教授,部長的夫人。快,坐。坐。小喬,泡茶。泡茶。

“部長的夫人”沒有坐,她臉上帶著微笑,說:抱歉。我來得匆忙,冒昧打擾,就不多坐了。駱董事長,你昨天去家裏小坐,落下了一件東西,我順路給你捎過來。——說著,她打開手包,把一個信封輕輕地推放在了桌子上。

駱駝傻了。我們幾個,也都怔怔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位單教授仍然是微微含笑,很禮儀。接著,她很含蓄地說:我知道,在地方上做事,很不容易。老隋幫你們一些忙,都是他應該做的。以後你們有什麼困難,還可以來找他。那雨前茶,我代老隋收下了。謝謝您。下次到家裏來,我請你們吃飯。一定來。

就在單教授轉身要走的時候,她輕移了一下步子,緩住身子,回眸一望,仍微笑著說:這位是小喬吧?

小喬張著嘴,遲遲地說:是。阿(姨字沒說出來)……

單教授說:喬秘書?

駱駝忙介紹說:是。那個啥、搞宣傳(沒敢說“公關”)……

單教授點點頭,說:多年輕,多好。下次再來,不要去機關了。直接到家裏來。好麼?

我們都望著小喬。小喬雖年輕、漂亮,但不知怎的,此時此刻,小喬卻顯得很“薄”。她“薄”成了一張紙,一身“寒氣”,叫人不忍看她。

單教授走了。她的腳步聲仍在我們心中回響著……可謂餘音嫋嫋,這就是氣場。這就是“範兒”。

桌上放著那個信封。誰都可以猜出來,那信封裏裝的是一張銀行卡,人家退回來了。人家不說退,人家說是“你落下了一件東西,順便給你捎過來”。對小喬,人家說,不要去機關了。直接到家裏來。好麼?——綿裏藏針哪!

這就像是打包退貨。連我們這些站在屋子裏的人,全都成了“一路貨色”。被人家微笑著、客客氣氣地退回來了……不用看臉色,屋裏的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兩個字:尷尬。還不是一般的尷尬,是尷尬到家了。

單教授走後,駱駝的臉一直黑著。後來,他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小喬也好不到哪裏去,我看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屋子裏的空氣悶得幾乎可以擰出水來……為了打破尷尬,我說:這是“範兒”吧?

不料,駱駝伸手一指:出去!

爾後,駱駝又朝小喬吼道:你,站住。丟人不丟人……

是啊,當天上午,小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去了。(她也許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是想尋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此打人京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可到了晚上,夫人就來“拜訪”了。

我心裏很鬱悶。想到外邊的路上透透氣,剛好碰上出來散步的王大夫。王世安說:走走?

我說:走走。

我們二人,出了北京飯店,順路走去。燈一盞一盞亮著,眼前不遠處的天安門金碧輝煌,車流像燈河一樣流淌著。走著,王世安突然對我說……不敢想。

這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問:什麼不敢想?

王世安搖了搖頭,說:有些事,真不敢想。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當官也不容易。都不容易。

我們相互看著,搖搖頭,不再說什麼了。是啊,都不容易……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慨歎。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成了“都不容易”的一個個環節了。

王世安是來給人治病的。我與駱駝之間的分歧,並沒有告訴他(王世安果然不簡單,他在北京一共待了六天,竟然把那位患腰椎間盤突出的領導給治好了。這是後話)。王世安經常被人請出來給一些官員治病,他也是見得多了,才有如此的感慨。

當晚,駱駝和小喬又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吃早飯時,小喬眼圈黑著,一臉的沮喪。在飯桌上,她憤憤不平地說了一句狠話。她說:人比人,該死。

駱駝瞪了她一眼,沒有接她的話。

吃過早飯,我找了一個單獨的機會,對駱駝說:駱哥,我想送你一個字。

駱駝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竟帶有不屑。他說:說。

我說:是個“慢”字。有些事,得慢慢來。

駱駝說: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新招數呢。不還是老一套?

我說:我說的這個字,是對付另一個字的。

駱駝說:什麼字?

我說:你心裏的那個字。

駱駝說:吊吊灰,你是我肚裏的蟲?

我說:不是我。是那個字。那個字是你肚裏的蟲。

駱駝說:啥字?

我說:你知道。

駱駝匆忙看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表,說:我沒時間跟你磨牙。走球了。

我知道,駱駝心裏一直藏著一個字。那是個“搶”字,他要搶的是時間。這個字與時間聯結在一起,曾多次被人書寫在大街的牆上,可隻有駱駝深得其中三昧。駱駝是最懂這個字的。他揣這個字已經揣了十多年了,他停不下來了。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生活節奏太快,弦繃得太緊,是要死人的。

到了這天下午,吃晚飯的時候,駱駝突然對我說:單教授那裏,擺平了。

我怔怔地望著他……

駱駝說:隋部長人很好,就是懼內。

過了一會兒,駱駝又很自信地說:是人,都有弱點。

這天夜裏,小喬悄悄地告訴我,原來這位很有“範兒”的單教授的父親,也是位有名的老教授。他有一個心願:為家鄉重建一所(當年在抗日戰爭時毀掉的)曾經以他祖父的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學”。這個事,老教授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辦成,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遺憾。這是駱駝躲在房裏打了一天電話偵察出來的。於是,駱駝親自驅車去拜訪了這位退下來的老教授,說是要無償拿出二百萬,來完成老人造福鄉梓的心願。老教授不明就裏,一時熱淚盈眶……於是,駱駝一個電話,讓人直接帶錢去了他的家鄉。等將來學校建起來的時候,再請這位名教授和她的女兒單教授一塊去剪彩……到那時候,單教授就是想反對,也晚了。

我說過,我的擔心是有原因的。我知道,到了最後,這筆賬,仍然會記在那位部長和他的賢內助單教授的名下。

據我所知,駱駝還私藏著一把“刀”。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這“刀”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示人。其實,那是一個存在銀行裏的“保險箱”。是事關雙峰公司交易上的一些“絕密材料”……駱駝連我都瞞著。關鍵是,凡是秘密的東西,見不得人的東西,都是一把“雙刃劍”,既可傷人,也會自傷。

在北京的那幾天,也不知為什麼,我心裏很荒。

每每走在北京的街頭上,我心裏就荒。比十五年前還要荒(那時候我像老鼠一樣躲在地下工事裏)。現在已不是過去了,可我仍然心荒。

“荒”不是慌,是空。但“空”是空,卻“空”得沒有縫隙。滿大街都是蕩蕩的人流,這是說不清楚的一種感覺。是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車來車往,可這一切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走過一條條繁華熱鬧、掛滿中文招牌,並書寫著英語字碼的大街,走過一處處映著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走過一個個盛開著鮮花的花壇,你看不到一張熟臉,也看不到祥和之氣。幾乎所有的頭都是往前衝的,沒有人願意停下來,也沒有人願意回頭看一看。連街邊上的樹,每一棵樹,都是陌生的。它不知從何處移栽在這裏,陌然地立著,似與你一樣,跟這個城市也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都是過客,隻是一個過客,僅此。有時候,我會停下來,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一看周圍,聽一聽市聲……可我聽來聽去,還是荒。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荒。

以往,每次出門,我都習慣性地帶上一本書。可這一次,我連書也讀不下去了。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房間裏,荒著。我說過,我跟駱駝是共過患難的。可我們……

駱駝很忙。駱駝是一個堅定不移的行動者。他一旦拿定主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也是到後來,我才弄清楚,駱駝這次進京,需要擺平的,是兩件事情。

一件是為那個新的收購方案早日上市,做些疏通。這是一個龐大的係統工程,需要報批的部門很多,就像厚樸堂上市一樣,必須一個一個部門跑,要打通一個一個的關節。駱駝進京送禮,被夫人退回來的那份,隻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關節”。駱駝不甘心,他變換了一種方式,頗費了一些周折,最終也算是勉強打通了。

還有一件,就是為夏小羽活動“金話筒獎”。這件事,是駱駝主動攬下來的。

夏小羽在省電視台當節目主持人以來,曾得過各種獎項。可她還差一個獎,也是她最想要的:“金話筒獎”。按夏小羽的水平來說,參評這個“金話筒獎”,根本不需要任何活動。最初,夏小羽也沒想讓人來北京活動。她的成績在那兒擺著,評個“金話筒獎”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可天有不測風雲。不巧的是,就在“金話筒獎”將要開評的這段日子裏,夏小羽出了一件煩心事。這件事一下子鬧得沸沸揚揚,直接影響到了她評獎的得分多少……範家福呢,又不便親自出麵化解。萬般無奈,夏小羽這才找了駱駝。駱駝滿口答應。他對夏小羽說:北京這邊,你不用管,交給我好了。

客觀地說,一個女人,有些虛榮,這也是很自然的。夏小羽自從跟了範家福後,離官場越來越近,心態也越來越好,好到了有些膨脹的程度。那一日,夏小羽受到邀請,到一個地級市去參加一個新聞發布會。在高速公路上,因為趕時間,超速行駛,被電子眼拍下來了……到了收費站口,交管部門的人攔住了她的車。一是要她的車交超速罰款,二是要她交過路費。本來,市裏那邊給夏小羽說過,不用交過路費,由地方負擔。可接待方沒把事情辦好,因為收費站是兩班倒,頭一天交代過的事,到了換班交接時,上一班的帶班人忘了交代給下一班了。按說,這事對夏小羽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要是過去,四十五塊錢,交了也就交了。可那司機近來“牛”慣了,氣不忿,下來與收費站的人大吵,推推搡搡的,最後竟打起來了……據說,夏小羽本人並未參與打罵。她自始至終一直在車上坐著,既沒下車,也沒有說一句話。可這時候她的心態起變化了。大概是越想越氣憤,不甘受辱,鬼使神差地,她打了一個電話……也是一念之差。就是這個電話,二十分鍾後,招來了一群人。當地的市長、市公安局長、交通局長匆匆趕來,當眾給她賠禮道歉。當市長親自拉開車門給她道歉時,夏小羽也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後來就由警車開道,一路綠燈,送到了市裏。

這件事,對夏小羽來說,麵子是有了。可傳出去,影響極壞。本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可收費站的人不幹了,他們一個個忿忿不平,說這也太欺負人了!不交罰款,還打傷人……要都這樣,我們還怎麼工作?於是,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話越說越多,群情激憤,煽起了一股情緒。他們都在電視畫麵上看到過夏小羽,就嚷嚷著非要給她“曝光”!說要是省裏不行,就去北京……客觀地說,這年頭,給人“曝光”,也是要托關係的。一個收費站,幾十號人,全都動員起來去托關係,這就可怕了。本來都是“維權”,後來竟演變成了一場“鬥爭”……世界很大,也很小,他們七拐八拐托來托去,托到了一個身在京城、名叫“宋劍”的報社記者頭上(此人本名宋保平,後來宋保平就成了整個事件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大概這個筆名為“宋劍”的年輕人也是想打抱不平。於是,就由他親自下來采訪,親自撰稿,給報紙寫了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是《行霸王路——無理狂砸收費站》。等夏小羽得到消息的時候,北京的這家報紙,三審都過了,馬上就要見報了。

夏小羽一下子慌了。這事也趕巧了,正是北京的專家們要評“金話筒獎”的關鍵時刻,如果那篇文章一旦登出來,夏小羽就別想要“金話筒獎”了。另外,這件事一旦傳開,還會牽涉到範家福範副省長。到時候,你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夏小羽找了駱駝後,心裏一直懸著,她一天給駱駝打一次電話,不停地催問結果。駱駝每次都大包大攬,說:放心。沒有擺不平的。

做這兩件事,駱駝並沒讓我參與。那幾天,他帶著小喬四下活動,總是很晚才回來,回來後又要研究第二天的行動計劃……小喬呢,每次從外邊回來,都要給我嘮叨一番。她主要是對夏小羽不滿。也捎帶著對駱駝不滿。她覺得,同是女人,一個是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可我知道,駱駝無論做什麼,一旦動起來,就是拚命三郎的架勢,做得很徹底。就像他常說的:必是拿下!

在這裏,我要特意提醒你,千萬不要輕易去傷害一個年輕人的自尊心。尤其是心高氣傲的年輕人,萬萬傷不得。他會記你一輩子的。

據小喬透露,在北京給夏小羽活動“金話筒獎”的時候,駱駝一開始找的就是這個筆名為“宋劍”的宋保平。在駱駝眼裏,宋保平不過是一個剛畢業沒幾年的小記者,他能有多大能耐?駱駝是見過大世麵的。過去,他也常被一些記者包圍著。那些報社的記者一個個都爭著采訪他,嘴裏甜甜地叫著:駱董事長……所以,駱駝根本沒把他當回事。

駱駝跟宋保平第一次見麵,約在一個飯館裏。這個飯館叫:晉陽飯莊。主營麵食,在北京隻能算是中檔餐館。駱駝在飯館裏要了一個包間,托人請宋保平吃飯。當時在座的,除了小喬,還有兩位京城的文化人,也都是大學裏的教授(他們都曾被駱駝聘做顧問)。宋保平是北師大畢業的,對兩位文化人十分客氣,執弟子禮,一句一個“老師”地叫著。而這兩位,身在京城,桃李滿天下,自然不把宋保平當回事,一口一個“小宋”,提溜著讓他一次次給駱駝敬酒……這就使駱駝產生了一些錯覺。

所以,待酒過三巡,駱駝說:老弟,回過老家麼?

宋保平說:回。每年都回。

接下去,借著酒勁,駱駝就用教訓的口氣說:那以後呢,不打算回家了?

宋保平怔了一下,沒說什麼。——他知道,這裏所說的“家”,指的是籍貫,是平原上的家鄉。

駱駝又說:民間有句俗話,叫“上天言好事”。你聽說過麼?

宋保平愣愣地,想反駁,卻忍下了。

駱駝再一次用教訓的口氣說:老弟呀,什麼都可以忘,家鄉不能忘。你說是不是?

這時候,宋保平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這就像是在罵他……可當著兩位師長的麵,他還是忍住了。裝著聆聽教誨的樣子,點點頭,這笑就有些勉強了。

往下,駱駝又逼了一句:你說是不是吧?

宋保平隻好說:是。

駱駝說:好。有你這句話,我喝一杯!說著,駱駝端起酒,一飲而盡。爾後他亮了亮杯底,又說:老弟,有篇稿子,我聽說是你寫的?

到了這時候,宋保平才明白,這頓飯是“鴻門宴”……他說:是。是我寫的。

駱駝說……撤了吧。不就那點事嘛。影響不好。

兩位文化人不明原因,也在一旁攛掇,說對家鄉,還是要厚道些。小宋,你得撤。一定要撤。

此時此刻,當著兩位師長,宋保平也裝作很無辜的樣子,說:駱董事長,原來是這事呀。你怎麼不早說?抱歉。晚了。三審都過了,已經發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