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息全無,並不見人應答。
福公公使給我們眼色,我朝龍榻方向跪拜,因懷抱太子無法行大禮,所以隻是下跪而已,奶娘則俯身大拜。
此時的淩霄殿裏洋溢著濃鬱的草藥味道,清苦發澀。聖上病臥榻上,看不清麵容,隱隱的紗簾背後,一身白衣顯得更加的清減。
福公公打開紗帳,一隻手臂緩慢伸出,又緩慢地垂下。
我抬頭看他,白紗恍惚之間,他蒼白的麵孔因為看到太子而變得泛起異樣的潮紅,蘊著說不出的激動。
“近些,再近些。”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我挺身將太子抱到床榻邊。他將垂下的手臂緩緩抬起,輕輕用修長手指滑過太子細嫩的臉龐,粉紅色的小嘴,纖細的脖子。一絲欣喜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他仔細端量著太子,仿佛要從太子臉上找出王美人的印記。我看見他笑,心底裏也不由自主地升起笑意。
我的笑容還尚存臉上,他卻猛然用雙手扼住太子的脖子,太子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嚇壞了,號啕大哭。我和奶娘瞬時驚呆,竟忘了爭搶,隻見他越來越用力,太子的麵龐已經開始變得青紫,由於呼吸困難讓哭聲也變得時斷時續,刺耳難聽。
“掐死你,你就不用做傀儡了,將來就不用和朕一樣,是個可憐蟲。”聖上猙獰著說,淚痕卻遍布滿臉。
我爬上前,意圖搶下太子。他將太子轉到內側,狠狠地看著我,那雙眼睛似能噴出血來,手中的力道不但不減,愈加用力。
我大慟,不敢再上前刺激聖上的情緒傷了恭兒,隻能跪下拚命地磕頭,那地上銷金磚應聲砰砰作響,很快額前就血色一片。
我顫抖著勸道:“聖上饒了太子吧,看在皇後的麵上,您就這一個子嗣。若是去了,誰來陪伴年幼的皇後,誰來給皇後做依靠?聖上饒命啊!”慌亂之中的我口不擇言。
他不答我,手中的力氣沒減一分。
端量孩子竟似已氣絕,雙眼圓睜,瞳孔渙散。
那奶娘嚇得昏厥了過去,癱倒在地上。
我加重力氣拚命哀求:“聖上,聖上,求您饒了太子,不為別的,隻為辛辛苦苦誕下他的母親啊。”
這話說的雙重意思,外人聽來,我以皇後之名哀求,我和聖上知道,我是在說為保太子地位選擇自裁的王美人。
聖上聽到我的哭喊,頓了頓,怔怔地將孩子放下。我上前將孩子奪下,那軟綿綿的身體蜷成一團,氣息皆無,我慌了神忙呼:“來人啊,召禦醫,快召禦醫!”
福公公早已經壓住殿內混亂的陣腳,指揮宮娥去請禦醫。
聖上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太子剛剛脫手,就像風箏斷線般往後倒去。床榻轟的一聲,我轉身回望,他眼窩凹陷,呼吸虛弱,再也不見往日那溫雅模樣。
心如刀絞般作痛,眼淚霎時湧入雙眼。
誰造就了這混亂,誰又該為這混亂負責,誰是對,誰又是錯,誰是誰的此生至愛,誰又是誰的前世夙孽,腦子裏有如一片亂麻無法理清。
我痛苦地看著他,泣不成聲。
不久,禦醫趕到,又是一番忙碌,太子被帶到偏殿診視,我則木然地站在淩霄殿中央,看著麵前跑進跑出的宮人,全然沒了心神。
“清漪姑娘,先回未央宮吧。”福公公歎了口氣勸我。
福公公是聖上身邊的老人,從高祖建國時就被派到東宮服侍,此時滿頭白發的他,滿眼蓄淚,嗓音哽咽。
我回頭看了一眼偏殿,他立刻接道:“太子診治完畢,我派人送護回未央宮。”
我又牽念地看向龍榻,福公公又歎了一口氣:“聖上的病情,老奴也會派人回稟皇後娘娘的,清漪姑娘先回吧。”
不能拒絕,我任由別人攙出淩霄殿,坐上車輦。
在車內我把腿蜷到身前,縮成一團,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