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紛亂(1 / 3)

杜王後顯然未能體諒新人的初來乍到,選擇在新年那日撒手人寰。

隻有這樣的離去也許才能讓人永世記住:曾經有過這樣一位王後,她入宮四年,從未受到過任何封賞;她侍奉太後,猶勝過親生兒女;她節儉用度,臨行時所蓋被衾不過隻是一層棉絮;她端莊婉柔,甚至沒有嗬斥過隨身宮娥內侍。

完美的杜王後,用她的一生換取了後世的敬仰,卻苛責了自己,勞心勞神,終年不曾舒展眉頭,隻為她心愛的男人。

她於代國社稷有功,卻讓後宮們心生怨恨,早晚都行,為何偏選了此時。

看著麵前的假意哀慟,我冷漠無聲。這樣的杜王後,最後都還是被人埋怨的,如果是我,會不會連著幾聲幹哭也不會有了?

薄太後一生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正宮出身,此事像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重重的,稍有觸動就會滾落下來,當件事物大做一番周章,就像現在,杜王後的靈堂上,代宮眾人已經被太後拘禁在此跪了三天,日夜哀悼。

她命令道如果不能悲傷達意,眾人性命堪憂。頗為乖覺的新人們隻得拿出看家本領,各自裝出悲切,間或有人會驟然出聲,引得眾人目光隨聲瞥看,又唬得把聲音壓低下去,捶胸頓足,做足了架勢。

淚是可以逼出來的麼?我身著白衣,跪在首位,直挺著身子,卻是一滴眼淚也無,不是沒有,而是哭不出來。

劉恒隻來過一次,也滴落些許清淚,畢竟是四年的夫妻,雖然年少,卻是結發。無奈朝堂上身不由己,想再留會兒也是不行,緩步走到我麵前,一雙白靴,已經成全了杜王後的此生。他壓低腰身,小聲說著:“替本王盡些心意吧。辛苦你了。”

水氣蒙住了雙眼,俯身叩頭,答:“嬪妾替杜王後謝代王隆恩。”

身後兩邊的宮人們見此也齊聲叩首附和:“謝代王隆恩。”

我起身再不看他,專心下跪。

劉恒站立良久,回頭看看杜王後的棺槨,長歎一聲,轉身離去,隨行的內侍也呼啦啦走了一片。

我們依然跪著,沒有太後的命令不能起身。

原本外臣不得入內的規矩,卻因為杜戰的突然而至打破了。杜戰來時,身後一片嘩然,有新進的美人們甚至驚呼出聲,我卻低頭,身形巋然。

此時他的眼中隻有他的妹妹,再不是尊貴無比的杜王後,再不是高高在上劃分著君臣的杜王後,她不過是他至親至愛的妹妹,一去不還的妹妹。

撲通一聲,他直挺挺地跪倒在棺槨前,我隨兩邊宮人一同叩首還禮,無意間卻看見清冷的銀甲上,點點水意,閃閃發亮。

原來誰都不是插不進針的銅牆鐵壁,誰都會有傷心的時候,隻是這傷心是否包含了對世子的擔憂或者還有些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杜戰也起身麵向我拜謝,卻沒有像劉恒一樣靠近:“有勞娘娘,娘娘辛苦了。”

“杜將軍多禮了,都是本宮應該做的。”我俯身還禮。

他聽罷再不停留,起身快步走出靈堂。

挺拔的背影裹著落寞和蒼涼,明明滿身傷痛卻不肯表露半分,把心掛在這樣的男人身上,注定是要淒苦的。

我瞥了一眼身後的靈犀,她已淚流滿麵,顫顫地有些抖動。

回身拍拍她的手,卻是無言。

她抬頭看我,淚眼朦朧中滿是神傷。

太後抱著世子的到來讓哭慟的聲音陡然增大,毫無防備。她緩步走到棺槨旁,將熙兒麵朝胸口捂起,隨後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冷眼睨著下麵陣陣哀聲。

仍是挺身跪立,仍是半個眼淚也無。

她登時有些不滿,卻是因熙兒在手唯恐驚嚇,不能拍案而起。

“哀家問你,為何不哭?”太後平穩了心神,厲聲問道。

“嬪妾在哭。”我回答得緩慢而堅定。

終於按捺不住怒氣,猛地站起:“眼淚何在?”

“心裏。淚在內,雖不得見,卻是哀慟至深。”我回答得依然沉穩。

薄太後猛然抬眸,滿眼的假意痛哭者身下都墊著暄軟的衣物,隻有我麵沉似水,兀自跪立其中,硬硬地跪在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