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訣別(1 / 2)

劉恒醒來時,我仍坐在他身邊。於是我笑著說:“看,臣妾說話還是算數的,聖上睡了一會兒,臣妾就一直坐在這裏等聖上起來。”

劉恒點頭,笑著:“是呢,皇後果然是講信用的。禦醫怎麼說?”

內裏憂心如焚的我,臉上仍是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啟兒和禦醫一起過來的,他們說聖上不要緊,多吃些藥,注意些保暖就好!”

“好!好!好!朕一定吃藥!”他又有咳意,我慢慢替他拍撫著背。一下,一下,恍惚而又淒涼。

劉恒輕輕攥住我的手,猛地停住了咳聲:“我做了個夢,這個夢好長,長到夢見了咱們的一生,還夢見了你說不會把我讓給任何人。”

一句你我,已是相伴多年的親昵,再不是彼此猜疑的帝後,隻是相伴最後時光的夫妻。我心中酸痛欲絕,卻沒有勇氣讓他看見我眼底的淚。

我竭力壓抑住語聲的顫抖和哽咽,輕輕說:“那是一場夢罷了,聖上又在說笑。”

“那夢裏的你,比現在的你好太多,至少她敢說實話。你這一生都在違心,為了這個又為那個,什麼時候你也能為了朕,說句真心話?”

這樣故作哀怨的口氣,卻不是那麼真實,我笑著依偎在他的身邊,讓他的氣息在我鬢發間流轉:“那臣妾就做和夢中一樣溫柔的人,和聖上好好過日子。““嗯,好,看了你大半輩子,還真不知道朕的皇後會溫柔,不如現在就做出了讓朕看看。”

我牽過他的手,繞在胸前,淡淡笑著:“那聖上一定等著看!”

劉恒的好轉,連禦醫也有些稱奇,唯獨我知道,這隻是表麵的恢複,生命正一點一滴從他身邊溜走,我每日哄他吃藥用膳,哄他早些休息,盡心地陪伴他,卻是無用。我總很怕,我怕他在我對他微笑時悄然離開。

“我又睡過去了是麼?”劉恒悠然轉醒,淡淡地問。他的聲音平靜,輕柔,如流水般潺潺,卻能暖化我再次的心悸。

我臉上的笑意加深幾分:“嗯,又睡了,沒事,我還在你身旁。”

近來我們直呼彼此,隻為了能像尋常人家的夫婦。他先起,我後隨,喊得甚是自如,仿佛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

“這麼多年辛苦你了,你陪我一路走來,我被人誤解的時候你在我身邊,我忍下恥辱的時候你在我身邊,甚至我那麼傷害你以後仍是站在我身邊,這一生你盡是不如意了!”他愧疚地笑,帶著期盼我原諒的心,那麼愴然。

“還說這些做什麼,大半輩子都過來了。沒了你,我該怎麼辦?”含淚的笑是那般堅決,說著此生我最羞於出口的情話。沒有了劉恒,我的餘生我不知道該如何渡過。

“若是還有來生,你還願意與我攜手麼?”劉恒輕聲問我。

我啞聲一笑,這句話,成就了我們信任依賴,成就了我們相伴一生。當年他問這話時,仍是青澀孩童,今朝怕也是兩鬢斑白了。

攜手啊攜手,我與他攜手三十一年,割不斷的情分怎麼能輕易說放手就放手?

我埋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香氣,哽咽著說:“願意,不管來世什麼樣,我還願意與你攜手,幾世不悔。”

他笑著搖頭:“拴了你一世就夠了,太多了,委屈了你。我不貪心,就一輩子,不多要。”

我猛地閉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我含淚凝望他的麵容,黑暗之中,仍是那般文雋儒雅。真好,他於我心永遠是那般模樣,十幾年沒有改變過。

頓回泫然的淚,我仍笑著說:“那說好,就一輩子。”

“好!”他的雙手緊緊將我握住。

熬過了年,臨春三月,細細的寒風瑟瑟凍人,他卻擁住我探頭看著外麵的料峭晚梅。今年天氣暖得這樣晚,三月時節,仍是沒有絲毫暖意。

屋子他已是無法走出,站在地上,多挪動半步也是艱難。我索性也因為眼盲堅決不離開未央宮,於是命啟兒暫時監國。

三十多年來,劉恒總是忙碌的,先是在代國忙得不見人影,後來又是在漢宮忙得幾次累倒,我想勤政勵誌的他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勤勉的君王。

他心懷蒼生,他純孝善德,滿心仁厚為民,連一些最難侍候的諸王世閥都挑不出一絲治國弊端。

他太累了,三十幾年,不,他的一生都在隱忍爭鬥,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卻把自己也勞累了進去。

其實正月的時候,薄太後也似有感應般大病不起,劉恒並不知道。我通稟時也隻說是小毛病,不相幹的,過段時間,太後娘娘就能好起來。

劉恒放下了心,也就躺了下來,這一躺就過了兩個月。

也許,大限已至,我卻仍貪情癡戀地不舍得放手。

終於走到了最後的盡頭,也終於到了一輩子的盡頭。

“你說,今年的梅是粉色的?”我澀著雙眼,淒冷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