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正盯著那二人看,有些發愣。聽見姚雲裳問他,喉中一澀,說不出話來,隻是悶悶應了聲品著茶。姚雲裳依舊笑著,正襟危坐著不再多言。
這邊昭佩和蕭繹二人入了座,蕭繹仍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昭佩試著鬆手還是徒然,手心出著汗很是不舒服。她笑著目不斜視,嘴角微動咬牙切齒地說著:“這下子也沒戲可做了,您是否可以鬆手了?”
蕭繹果真鬆了手。她惱怒地抽回手,才看見自己瑩白的手上生生有著紅色的痕跡。怒氣衝衝瞪了又瞪,卻敗在他漠然而又若無其事的神色下。
真會作戲呢。
宮娥端著酒食上來,一陣陣的香味撲鼻。昭佩已經餓了大半天,此刻饑腸轆轆,也不管什麼規矩拿了筷子就要去夾。這是傳來一陣騷亂,隱隱聽見有人喚著:“六殿下,六殿下。”
她以為自己幻聽,抬眼卻真的看見了他。
蕭綸一身深紫色繡勾蓮紋華衣,腰間別著翠色玉佩黃色流蘇簡約再無他物。他束著白玉冠,後綴紫色發帶飄逸之極。眉宇間英氣淩然,神采奕奕傲然自持。他含笑在皇帝麵前行禮,高呼著“父皇萬歲。”自然流暢,舉手投足之中俱是高貴之氣。
昭佩微有些錯愕,筷子也夾不住了。蕭繹在她身邊說道:“六弟已經恢複爵位了。”
昭佩點頭,由衷為他欣喜。畢竟,這樣的男子隻能生在皇家,隻屬於皇室。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他龐大的開支這一重要因素。
蕭綸行禮之後翩翩起身,似在人群中尋找什麼。最終將視線集中在了昭佩身上。她難得沒有回避,四目相對時那些眷念思念傷感欣喜祝福,她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腦海裏浮現出那男子在瓢潑大雨之下策馬馳去的孤寂傷痛身影,和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邵陵王的身影重合,根本就不是一人。
昭佩深深感受到了他的無奈,那裏夾雜著自己的無奈。
眼眶有些濕潤,蕭綸牽強笑著衝她微微頷首,然後似在避諱著他人的目光匆匆入了座。
留給她的隻是一個消瘦的側影。昭佩吸了吸鼻子,心中蕩著連綿的暖意。
蕭繹將這些無聲的交流盡收眼底,輕輕嘲諷一笑遂別開了視線盯著高出的台子。麗人曼妙輕舞管弦悠揚婉轉,卻一點也提不起他的興致。
無端的有些煩躁。那是一種自己說不清又不願承認的感覺。
一曲終了,眾人無論喜歡與否都鼓起了掌。這時皇帝說道:“德施啊,聽聞你今日一直在練習彈瑟。不如再次給朕彈一首曲子,讓朕和眾位都聽聽這天籟。”
蕭統聽了謙虛笑著:“‘天籟’兒臣倒是從不敢奢想。既然父皇由此雅興那麼德施便獻醜了。”說著起了身,淡定上了高台。已有宮娥架好了瑟,他拂袖端坐,舉手中就似仙人悠然脫凡。
昭佩也沒心思去吃點心了,抬頭似漫不經心望著座上仙人,桌下的手卻是緊緊按著腿屏著氣怕自己一個沒忍住就哭了出來。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古樸的曲子,儼然是一首《漢廣》。昭佩渾身輕微的顫抖,眼睛睜得大大的防止眼淚落下來。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上那個兀自彈唱的男子,他眉梢的落寞和寂寥,他圓潤聲音中的蒼白和無力……以及這首《漢廣》。
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
昭佩不敢再在這裏待下去,那是一種煎熬,一種無休的鈍痛。
匆匆了落了句:“我去如廁。”便起身倉皇逃走。
一曲清音,一地相思。有所思有所思,顫栗著的樂聲搖晃著他的心,就像是遊走在弦上的指尖,絲絲縷縷的痛癢。而他終究沒有看見她在轉身之際,臉上滑落的兩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