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誰呢？對了，說的是你媽！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我在說我媽。在中國，至少有80%的媽媽都是如此。
朋友又跟她媽慪氣了。她35歲了還不結婚，她媽逼得她都要咬舌自盡了，於是她淚汪汪地說：“你非得逼到我結婚再離婚嗎？”她媽答得飛快：“你以為你現在跟離婚了有什麼分別？你都快絕經了，你還挑什麼？”
“看，這就是我媽，太寒心了。她一輩子都是這樣，以打擊我為樂。”
“消消氣，消消氣。我媽也這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用這話來安慰我的女友們：“是，我媽也這樣。”
到現在為止，我都無法接受人家誇我長得美，為什麼呢？
因為我從生下來聽得懂人話的那一刻開始，我媽就天天跟我說：“你長得真是醜，全國第二，就比你爸稍微好看一點。”
上學時，有一回學校有表演舞會，我就去跟我媽說：“媽媽，我今天要表演節目了。”
等到演出結束，我媽說：“我還以為你會表演一個單獨的節目，結果你隻參加了全班都有份的大合唱，而且你還站在最後一排，我眼睛都找瞎了，找了好久才把你找到。”
這事我媽肯定不記得了，因為在我30年的人生裏，她說這種話的次數太多了。
高考的時候，我隔壁有幾個成績考得好的，我媽憂心忡忡地跟我說：“完了，我估計等你考完，我們全家得搬家了，沒臉在這條街上待下去了。”
後來我不喜歡做會計，想寫書。我媽說：“你這樣的，寫什麼書啊？”我表示一定要寫，我媽說：“寫吧寫吧，我看你就算寫到70歲也不可能出版，根本沒人看你寫的東西。”
等我30歲出了第一本書，滿以為可以爭口氣，她的句式已經改成了：“你什麼時候才能紅啊？我活著的時候，能看到你紅的那一天嗎？”
經過30年的拉鋸戰，我終於發現了一個真理：媽媽永遠能翻出花樣打擊你，全方位打擊你——相貌，學業，事業，婚姻，生育，找老公的水平，甚至穿衣風格。
你生氣，你憤怒，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你不可能跟她脫離母女關係。
上文我那位被她老娘咒罵絕經的女友，吃完晚飯，此刻又安安穩穩坐在她的床上玩iPad追劇、打遊戲。她媽收拾完碗筷，把水果切成片，插上牙簽，遞到她嘴邊。
你知道她愛你，她隻是無法用你期待的方式去告訴你這件事情。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這一輩的很多母親，出生於最艱苦的年月，她們的原生家庭裏孩子多，日子苦，貧賤中必然夾雜粗糙，父母吵鬧是常態，缺吃少穿很正常，於是——
我們的母親勤勉、節省、粗糙、暴躁，為生存，不得不勤勉、節儉成癖，又因為不甘心，總覺得自己犧牲太多，怨氣深，畢竟人的本性是好逸惡勞的。因其自身吃苦太多，難免擅長用“挑剔”來表達愛——
你現在比我小時候幸福多了，為什麼你還如此不爭氣？（學習成績不好等）
為什麼我能忍受的，你不能忍？（跟一個男人走進婚姻，婆婆難相處等）
你不缺吃不缺穿，為什麼還落後別人一大截？（大齡不婚，丟了她臉麵等）
辛苦養大你，為什麼一點回報都沒有？（你不成家，我的晚年怎麼辦等）
時代的大河滾滾長流，你還沒開始呼吸，就已經喘不過氣了。時代造就了代溝最大的兩代人，很不幸，這個特殊的時代被我們碰上了。
於是——你說的，你講的，你分辨的，你選擇的，都是她所不理解的。
曾經在一次聚會中談起各自的母親，十個人中十個表示不滿意——那不是我想要的母親。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母親理性、溫柔、有力量。可是，那個比例極少，99%的母親都不會讓孩子滿意，就如同99%的孩子也不會讓母親滿意一樣。
我那位女友35歲了，其實也到了為人母的年紀，總結下與母親的相處，大可不必如此氣急敗壞。人在時代巨浪中翻滾，媽媽也是普通女人，她不比誰更偉大。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話實實在在已經被用爛了，然而，放在我們母親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我媽如今依然喋喋不休，說是哪怕我發財了，過了35歲也找不到男人了——肯定找不到，做後媽都輪不到我，畢竟那麼多女人排著隊等著當後媽。
我每次都跟她說：“不會的，不會的，我34歲那年一定會生一對龍鳳胎的。”於是，她放心了，說：“那就好了，你有這打算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