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撫順路主將總兵官杜鬆,率所部二萬餘官兵,二十八日從沈陽起行,二十九日至撫順關。杜鬆是一員勇健虎將,但剛愎自用,驕傲輕敵,魯暴無謀,急貪首功。史載:
鬆,榆林人,守陝西與胡騎大小百餘戰,無不克捷,敵人畏之,呼為杜太師而不名。被召過潞河,裸示人曰:“杜鬆不解書,第不若文人惜死。”體創如疹,潞人為揮涕。鬆方出師,牙旗折為三,識者憂之。李如柏陽灑酒拜送曰:“吾以頭功讓汝。”鬆慷慨不疑。臨行攜杻械自隨,曰:“吾必生致之,勿令諸將分功也。”如柏複遣人語之曰:“李將軍已自清河抵敵寨矣!”鬆踴躍向前。(《明史紀事本末》)
杜鬆欲貪首功,率軍先出撫順關口,頭盔似海,刀槍如林,星夜燃火炬,日馳百餘裏,急度五嶺關,直抵渾河岸。杜鬆執意渡河,諸將請宿營,不聽;總兵趙夢麟諫之,也不聽;東營將官懇止“竟發怒”(《明神宗實錄》內閣文庫本,第47卷)。杜鬆酒意正濃,袒露胸懷,揮舞大刀,裸騎徑渡。眾將請他披甲,杜鬆笑道:“入陣披堅,非丈夫也。吾結發從軍,今老矣,不知甲重幾許!”(《明史紀事本末》)並麾兵而進。先是,努爾哈赤派人在上遊築壩蓄水,至是決壩放水。兵士們都脫衣涉河,“水深沒肩”(《光海君日記》第138卷),淹死多人。輜重渡河困難,“尚遺車營槍炮在後”(《明神宗實錄》第580卷)。杜鬆率前鋒渡河後,俘獲女真十四人,焚克二寨,遂一麵疾書報捷,一麵策騎急馳,越二道關,至薩爾滸山口,但是,龔念遂營因未能渡河而繞駐於斡琿鄂漠。
後金探騎不斷地向努爾哈赤報警。被派往西方的探騎先報:“昨二十九夜,見明國兵執燈火出撫順關。”(《滿洲實錄》第5卷)派往南方的偵騎又報:“清河路也發現敵兵。”後金汗向諸貝勒大臣分析錯綜複雜的敵我態勢,認為明軍主力一定會先從西麵來。八旗軍統帥努爾哈赤命令:派兵五百名防守南路;以左翼四旗和右翼二旗共六旗馳向薩爾滸,另右翼二旗馳往吉林崖,“全軍向西方”(《滿文老檔·太祖》第8卷),迎擊杜鬆軍。
三月初一日,杜鬆軍馳至薩爾滸。其時,東路劉軍雖於二月二十五日出寬奠,但因在涼馬佃會朝鮮軍,尚在馬家口一帶行進中;北路馬林軍二月二十九日出鐵嶺,也因葉赫兵尚未出動,後金砍樹塞道阻滯,尚在途中;南路李如柏軍,是日則剛出清河鴉鶻關,且行動遲緩。隻有莽勇喜功的杜鬆孤軍突出,馳驅至薩爾滸後,分兵為二:以一部在薩爾滸山下結營;親自率領另一部進抵吉林崖,攻打界凡城。
努爾哈赤統領六旗鐵軍衝向明軍薩爾滸大營。明軍在進抵薩爾滸之先,前軍遭遇八旗兵的伏擊,後軍又受到八旗兵的截擊,兵傷馬斃,銳氣大挫。他們抵薩爾滸後,戰車環陣,挖塹樹柵,外列火器,旗鼓壯威,準備進行一場廝殺。努爾哈赤令先鋒軍衝殺。明軍放火銃,發巨炮,炸彈爆發,血肉橫飛。八旗兵仰麵扣射,萬矢如雨;鐵甲騎軍,奮力衝擊。在震撼山嶽的呐喊中,如風暴,似雷霆,狂撲明軍薩爾滸大營。努爾哈赤的軍事才能是最善於使用騎兵,鐵騎集中於一點,攻陷方陣,突破戰線,粉碎聯隊,驅散步兵,這便是他勝利的秘訣。後金汗的騎濤,縱橫馳突,越塹破柵,廝殺蹂躪,所向披靡,一鼓攻下薩爾滸明軍大營。
攻下薩爾滸的八旗軍,麾師馳援吉林崖。時進攻吉林崖的杜鬆軍,聽到薩爾滸營陷的敗報,軍心已動搖;又遇到從吉林崖山上壓下來的八旗兵,士氣更頹落。但主將杜鬆“率官兵奮戰數十餘陣,欲圖聚占山頭,以高臨下,不意林中複起伏兵,對壘鏖戰,天時昏暮,彼此混殺”(《明神宗實錄》第580卷)。八旗勁旅從河畔與莽林,山崖與穀地,以數倍於杜鬆的兵力,將明軍團團圍住。明軍點燃火炬,從明擊暗,銃炮打入叢林,野草瑟縮,萬木染紅。八旗軍矢發風落,從暗擊明,萬矢射向明壘,矢孔瀝血,裂口呼叫。明軍撫順路主將杜鬆,雖眼發火光,左右衝殺,但矢盡力竭,落馬而死。據從石洞和積屍中逃生的朝鮮援明杜鬆軍炮手李守良所目擊:
賊自東邊山穀間迎戰,又一陣從後掩襲,首尾齊擊。漢兵(指明軍——引者)收兵結陣,賊大噪薄之;漢兵亦哈喊齊放,賊中丸中馬者甚多。方謂酣戰,賊一大陣自山後下壓,漢兵大敗……賊從山上亂下矢石,我軍百餘人及漢兵數千皆死。賊四麵合圍,廝殺無餘。(《光海君日記》第138卷)
平原、山崗、河穀、樹林都被潰軍塞滿了。杜鬆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甲仗山積,全軍覆沒。《清太祖高皇帝實錄》記載:
明總兵杜鬆、王宣、趙夢麟等皆沒於陣,橫屍亙山野,血流成渠,其旗幟、器械及士卒死者,蔽渾河而下,如流澌焉!(《清太祖高皇帝實錄》第6卷)
杜鬆薩爾滸之敗,明人責咎其有“六失”。其實,杜鬆懸軍深入,長途疾馳,不諳地形,構成己短;而突騎野戰,據險設伏,又為八旗軍所長。所以,努爾哈赤以眾擊寡,以逸待勞,以長製短,反客為主,打敗杜鬆而獲得薩爾滸之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