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老閨女一念憐才(1 / 3)

詩曰:春風吹煞草花香,無那窮愁欲斷腸。

筆底漫誇文簇錦,樽前難博酒盈觴。

半生落魄同張儉,長鋏奚羞客孟嚐。

誰道侯門深似海,一番佳遇在東牆。

卻說那蘇拙庵,官至太常寺卿,年將耳順,告病在家,做人古怪執拗,平居無一笑容。單生一女,名喚秀玉。隻為遴選東床,那一年已是二十三歲,尚未受聘。當下張赤城,因受金生之囑,再三力薦。蘇拙庵亦素聞其才名籍甚,滿口許諾。隻是金生害著酒癖詩狂,不修邊幅。雖則窮苦備嚐,故態猶在。

卻遇著蘇拙庵是一個執古端方的性子,頗覺不能相合。然蘇公為重著金生的才學,每每屈意下之。一日仲春天氣,蘇拙庵置酒後園,同著一個內侄,喚做於三省,並接金生到園遊賞。原來蘇公這所宅子,前麵靠著大街,後麵起造一所絕大花園,向東開扉一扇,扉外一條小徑,雖與大街相通,卻因近田岸窄,盤轉路迂,所以人跡罕到。當下進入園來,周圍一看,但見膩紫嬌紅,鶯喧蝶舞,果是十分繁豔。有詩為證:若問園中景,園中景實奇。

桃花紅豔豔,楊柳碧依依。

水向幽亭繞,雲從畫棟飛。

卻憐春易去,隔夜訂遊期。

三人就在竹邊亭內,布席飛觴。既而觥籌交錯,酒至半酣。

蘇拙庵向著袖內,取出花箋一幅,以示金生道:"這一首絕句,乃是小女遊園偶成俚語,雖非字挾珠璣,卻也意含蘭蕙,吾兄向號大方,幸為斧削。金生接來看,那詩道:妝女重插玉搔頭,欲到花前步更留。

春色不關女兒事,卻因鶯語上西樓。

金生細細的哦了數遍,連讚其妙。蘇拙庵道:"今日此飲,興亦不淺,吾兄何不步韻一絕,以紀勝遊。"金生不假思索,隨即口占道:紅紅紫紫滿枝頭,春色爭從綠野留。

溲渤知慚充籠藥,也隨吟履到西樓。

蘇拙庵欣然笑道:"吾兄高才敏思,真足與七子頡頑,惜乎老夫朽邁,不能搜枯腸以和雅作,將不為花神所笑乎。"自此,蘇拙庵待著金生愈加優禮,許以秋試錄科,決當首薦。金生亦因見了秀玉之詩,不時思慕,又見蘇拙庵相待的情分,比前隆重,癡心妄想,認作屬意東床。一日偶與於三省閑話中間,微露其意,要求三省代伐。誰知於三省為著自己的才學甚淺,心下每懷妒嫉,巴不得尋著一件短處。那一日忽聽見要求姻事,暗暗歡喜。登時就向蘇拙庵,備細說知。蘇拙庵大怒道:"無恥狂生,絕不思忖,輒敢這般輕薄。憑你什麼仕宦門楣,我也不肯容易就許,豈有虎女曾嫁著犬兒的麼。"遂含怒進內,向夫人說道:"可笑那金集之,我好意憐他貧乏,收留代筆,他卻藐視我女,要求親事。似此輕薄太甚,俟其來時,我當麵辱之。"夫人道:"既是一個狂妄之士,今後隻該擯絕他罷了,何消動氣。"蘇拙庵便叫管門的分付,不許放著金秀才複入。

且說秀玉身邊有一侍女翠雲,聽著這番說話,慌忙走進繡房,一五一十述向秀玉。秀玉便低聲問道:"還是那一個金秀才?"翠雲道:"就在我家代筆的這個酸鬼。癡心夢想,反把老爺觸怒。連這隻飯碗兒也打斷了。"秀玉道:"劣丫鬟,你也不要把他藐視。秀才家若肯向上,少不得自有發跡之期。況聞此生才貌雙全,敢向我家求親,也是一個抱負不常的了。"隻因秀玉年已過時,未免因春惹恨,所以說著金生,便是這般殷殷讚慕。閑話休提。

再說金生,自被那蘇拙庵擯逐之後,不勝憤憤道:"瞎眼老奴,那曉得憐才重貌。隻怕你招著我這樣一個女婿也就罷了。難道我金集之這般才學,中不得一個進士麼。"遂立誓不從蘇拙庵門首經過,往往抄轉宅後小路而行。此時已是三月中旬,宗師發牌縣考,遂有幾個朋友,邀著金生,同在一個庵內讀書。庵之左側,有一文昌閣,內供梓童純陽二像。每日清晨,金生梳洗畢後,就去焚香拜祝。到了黃昏時候,仍複禮拜如初。自此月餘,晨夕無間。那幾個同讀的朋友,俱暗暗竊笑道:"金集之這樣虔誠禱告,想是要中今科的解元哩。"遂戲擬闈題七個,將一張黃紙,端楷細書,把來壓在香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