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詠方畢,恰值彩燕走進房來,帶笑說道:"適才打從西樓走過,又被那風魔的謝生扯住衣袂,再四相懇央我轉達小姐,要求一見。致我一時惱著性子,將他罵了幾句。你道那生癡也不癡?"杜小姐笑道:"劣丫鬟,見不見由我,你何消著惱。
我今再寫幾個字兒,與你拿去回絕了他,省得下次又要胡纏。
"便撿出桐葉箋一幅,將那首絕句寫上。著令彩燕即時持出,以付謝生。謝賓又看罷,不覺莞爾笑道:"我細觀此詩,小姐的芳心已見。然要成就好事,其權全在小娘子。倘若撮合,感恩不朽。"遂信筆立賦一絕,以複仙雲:荷花始麵葉如裙,無限相思隻為君。
縱使投梭欣折齒,癡情原是謝家鯤。
詩去數日,候著彩燕,杳不複至。
一夕,月寒更靜,謝賓又和衣假寐。忽聞扉外低聲喚道:"謝郎,謝朗,天上人已至矣,睡何為哉?"謝賓又自夢中驚醒,聽得是彩燕喚聲,連忙啟扉,延入以問之。彩燕道:"小姐特命妾來,約郎於芍藥圃中一會。好事已諧,恭喜賀喜。"謝賓又聽說,喜出望外,連聲謝道:"雖蒙小姐厚情,實出小娘子噓薦之力,使小生一聞此信,不覺心境頓舒,變愁為喜。
夙昔相思,眷慕之懷,傾於此夜矣。"遂跟著彩燕,趁那星月之光,悄悄步進園扉。由竹徑轉出荷池,過了小橋,向南數十步,始抵牡丹亭。自牡丹亭轉彎過西,又數十步,隻見六曲雕欄,珠簾半卷,其內畫屏靜幾,鋪設珍奇,即是芍藥圃也。謝賓又慌忙促步而進,四圍一看,那裏見個杜小姐的影兒。急向彩燕道:"襄王已入夢中,借問神女安在?若非小姐爽約,定是小娘子哄著小生。"彩燕帶笑謔道:"寒酸餓眼,你何消這等著急,包在我的身上,把一個小姐與你相會。"便周圍尋覓,隻見繡裙出於屏下。原來杜仙雖則一時乘興,喚了彩燕出來。
及遠遠望見謝賓又走至,十分害羞,禁不住心窩內突突的亂跳,隻得與愛婢紫菊一堆兒躲在畫屏背後。當下彩燕尋見,扯了杜小姐的衣袂,一把拖出來道:"小姐乃是月裏嫦娥,謝郎亦係玉皇書吏,鎮日傳詩寄柬,累我彩燕賠了多少工夫。今當此良夜,最好婉敘心曲。你看月色溶溶,正三星在戶時也。"謝賓又整衣向前,深深一揖。杜小姐背轉立下,亦道了一個萬福。
原來謝生色膽雖深,終是儒生氣質。見了杜仙的雲鬢花容,不覺神魂飛蕩,心下反覺忐忐忑忑,那裏曉得調情引興,做出那偷花伎倆。那杜小姐又緊緊的左手挽了彩燕,右手扯住紫菊,雙臉暈紅,低著頭並不做聲。停了一會,謝賓又方掬躬向前,徐徐說道:"荷蒙小姐厚情,不以鯫生微末,屢辱桃李之貽,愧乏瓊瑤之報。奈自借榻以來,兩易裘葛,心非土木,豈能無感。所恨蘭閨咫尺,縮地無由,以致枯坐西樓,神魂顛倒。今夕幸蒙賜會,使小生喜出望外,不知小姐即肯見憐否?"杜小姐低低應道:"郎之心曲,與妾相符。但雖因春增感,憐才切念,其如婚姻之事,必待媒妁傳言,嚴親允諾,非妾所能自主。
今夕之晤,特欲與郎一麵,以訂終身耳。"謝賓又聽了這一席話,不覺神喪氣沮,變色說道:"原來小姐故意將人哄弄。若必待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欲以貞慎自守,卻不道做女子的,須要言不及外,衣不見裏,豈可夤夜出來,與人相會。"杜小姐又微微歎息道:"妾終不負郎,郎亦何消這等著急。"遂令彩燕送回,即與紫菊翻身進內。謝賓又出了園門,一步步捱上西樓,不覺淚下道:"小姐,小姐,你雖假意向賺,卻令小生此際何以為情。"當夜翻來覆去,展轉不寐。至曉,複裁一律,仍托彩燕,以致仙道:自獲瓊瑤贈,思君已歲餘。
竹風敲夜寂.花月上窗虛。
既乏相憐意,何煩數寄書。
從茲謝妝右,別去漫躊躕。
詩既去,將及傍晚,彩燕又悄然潛出,因值啟祥在座,密喚謝生下樓,附耳低言道:"謝郎做一好夢,今夕更深時候,小姐準來作伴,好把衾枕安排,不必再題怨句矣。"即於袖中取出寸楮遞過。謝賓又接來一看,上麵寫道:不須別去不須愁,幾度尋思隻為羞。
分付玉人休悵望,今宵準擬會西樓。
謝賓又看罷,大喜道:"誰想小姐果肯見憐,還望小娘子從旁催促,不致愆期為幸。"彩燕點頭含笑,自向裏邊進去不題。那一夜,為值夫人病重,杜小姐親煎湯劑,捧進服下。候至更餘時分,即悄悄的從廚房後,踅出外廂。謝賓又靠著欄杆,側耳細聽,早已佇候良久。及至相會之際,杜小姐低鬟微笑,猶帶餘羞。謝賓又一接花容,喜從天降,遂解帶入幃,赴那雲雨之夢。兩情歡洽,不待言矣。既而事畢,將及半夜,彩燕低喚一聲,杜小姐即便整衣而起。謝賓又亦即起身,送至梯邊,再三相訂後期,俱不消細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