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神仙何必說天台,始信桃花遍處栽。
亂後春風緣易合,閨中環夢難猜。
豔姿會向瑤台見,幻質偷從月夜來。
堪羨幽期相共訂,異香縹渺下蒼苔。
從來人之壽夭,俱係乎命。然亦有修真煉氣,辟穀餐霞,或為地仙,或得飛升白日,載諸史傳,無足怪者。更聞百凡有情之物,久曆歲月,亦得為精為妖,現形白晝,迷人黑夜。如唐人所述山魈木客,花妖月怪,以至狐狸變化。種種奇聞異說,雖雲理之所無,實亦事之恒有。隻是為祟害人的多,有益於人的少。假使世人或有致遇見的,也有驚悸成疾,也有癡迷損命。
所以目之曰精,稱之曰怪。豈料其中,亦有成真正果,得道長生。雖或變幻出奇,並非害人自益。故佳人才子,遇著亂離,得諧伉儷,乃是一件極平常極容易的事。惟是聞聲相思,未曾相遇的時節,先有一個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冒托嬌姝,偷尋風月,奇奇怪怪,弄出許多佳趣。比似那蕉帕記所演龍生相遇的故事,尤為新妙。
這段話頭,出在先朝崇禎年間,太平府繁昌縣,離城數裏之外,有一秀才,複姓東方,單名一個白字,乃漢朝東方朔之後。其母臨分娩時,曉日初升,所以取白為名,曉生為表。父祖俱登科甲,在繁昌縣中,號稱名宦。隻是累代清官,家事不能十分富厚。又兼東方白年才弱冠,父母相繼去世,生長奢華,不勤家務,日逐飲酒賦詩,揮金結客。因此不上數年,漸漸消乏。忽一日,春光明媚,東方生邀了同窗的兩個契友,一喚蘇澹如,一喚林仲蔚,出到郊外閑遊。將及中午,撿那水邊林下,喚著家童,擺開酒果,席地而飲。既而酒至半酣,閑話中間,蘇澹如笑道:"東方兄今年已是二十三歲,為何未娶尊閫?豈猶未識裙裾內滋味,抑如張君瑞別有西廂奇遇者耶?"林仲蔚亦笑道:"吾看曉生,風流倜儻,美如冠玉。日讀美人閑情諸賦,豈不知鍾情我輩。想必有姣好如朝雲者,時作陽台好夢,故爾未尋玉鏡台耳。"東方生歎息道:"弟家雖有數婢,俱是粗醜不堪的。即媒妁紛紛,不時將那庚帖來議姻,怎奈先君棄世以後,家漸蕭索。所以百金之聘,尚難措處,以致蹉跎至此。
"三個正在閑敘間,忽見老蒼頭周吉,急急的前來尋見,向著東方生道:"今有河南陳留縣賈老爺,尚未知先老爺歸天,差著兩個管家,齎了一封書,特來問候。想書中別有什麼緣故在裏邊。那管家要與官人麵話,所以教我來尋,望作速回去罷。"東方生厲聲道:"日色未斜,酒亦未醉,知己談心,正在暢快之處,偏要你來絮絮叨叨,講這一會。他既遠至,就是晚間相見,亦未為遲,何必如此性急。老蒼頭道:"那兩個管家,聽說先老爺仙逝已久,就要回去報知賈老爺,專候官人拆看來書,討一回劄,星夜就即趕回去的。為此連催數次,不得不來相報。"蘇、林二生遂即起身道:"東方兄既有正務,弟輩已入醉鄉,不敢久坐,就此回去罷。"東方生挽留不住,即命蒼頭,收了杯?,與二生作別,取路回家。
你道,賈公是何官職?河南太平,隔省遙遠,有何瓜葛,致書問候?原來賈公諱範,官居□卿,與東方生的父親同中進士。於筮仕初,同任山東,最相契厚。後因足疾,告歸林下。
做人端方厚重,治家最嚴。隻是年將六十,並無子嗣,隻生一女,名喚瓊芳。那年,已是一十七歲,為因擇婿,尚未受茶。
因聞東方生早歲遊庠,聲名籍甚,故特專書候問,並欲東方生到彼一晤。閑話休提。
且說東方生,當下回來,與賈管家見過,接那書劄,拆開細看。隻見書上寫道:憶自都門分袂,音問遐疏。年兄既已高臥東山,弟亦蹇罹足恙,歸息林下。雖暮雲春樹,馳想日深,而術乏長房,無由縮地,惟於子規聲裏,時墮數行淚耳。竊想年兄,膝前斑彩,不減謝庭玉樹。弟也,弱息徒存,西河抱戚。其間苦樂,又不啻霄壤之殊矣。故特專□奉候,並屈佳郎公至舍一晤,俾得覿麵請教,以開茅塞,則弟之甚幸也。統祈台鑒,無虛佇候。不宣。
東方生看畢,對著賈管家道:"重煩二位遠來,足見你家老爺一片殷殷厚誼。不料先君棄世,已經三載。極欲同著二位,即去問候一遭。所慮家內乏人,難以遠出奈何。"那賈管家道:"小人兩個臨出門之時,家老爺又再三叮囑,必要請大相公前去一會。若是家內事體,可以托人掌管,望乞即日枉駕,庶不失家老爺盼望之意。"東方生沉吟半晌道:"二位暫且過了,今晚容思,明晨再為商之。"到了次早,賈管家又再四堅懇,東方生猶豫未決。因談及賈公家內事情,從容問道:"聞得你家老爺,隻有一位小姐,不知多少年紀,曾受聘麼?"賈管家道:"家小姐今年一十七歲,還未納聘。"東方生又問道:"生得如何?"賈管家道:"家老爺治家嚴肅,小人們也罕得見麵。但聞琴棋詩畫,件件俱精。若論容貌,真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東方生聽說,心下大喜,主意遂決。即將家內之事,交托外母管理,外麵帳目,俱著周吉主持。當日收拾行李,帶了書童紫電,同兩個管家一同起身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