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老莊(13)(1 / 3)

蔡老黑一走,西夏就到臥室來,喜歡地說:“你都聽著了,我明日得去給蔡老黑裝門麵了!”子路說:“不去,他弄虛做假,幫他什麼?!”西夏沒想到子路會有這麼大的火,就說道:“子路,我可看出來了,從那天晚上喝酒我就看出你煩蔡老黑的,是不是嫌他和菊娃好過就恨他?”子路一扭頭,說:“恨他?我還嫌他不夠檔次!他倒說了一句真話,前幾年憑著大膽辦葡萄園發了點財,他就燒得不知怎麼活人呀!他現在是不行了,像他這樣的人還能再紅火那才是怪事哩!”西夏咧了嘴說:“咦,咦,他成地痞流氓黑社會了?!他和菊娃好過,他肯定知道高老莊人背後議論他,也肯定知道你心裏不暢快,可他倒敢來祭奠,來請我幫他,憑這一點,你倒沒他這份勇氣!反正你恨他還是不恨他那是你的事,我明日倒想去湊湊熱鬧哩!”子路惱得沒言傳,獨自出門去,先在村裏?□了一圈,覺得還是悶得慌,就往鎮街找雷剛吃酒去。

雷剛見子路突然來家,有些受寵若驚,拉進堂屋對坐在桌前的三個人喊叫喝酒喝酒,那三個人就把桌上的筆紙收拾,戲謔雷剛是個勢利小人,他們來了半天了不提說喝酒的事,子路一來就嚷道著喝酒了!雷剛被罵得滿臉堆笑,說子路是教授麼,我尊重知識哩,不光要喝酒,還要炒了驢鞭來吃!子路忙說:“你們商量事哩?”雷剛說:“給領導寫封反映民心的信,寫了幾個小時了寫不到一塊,把我的茶倒喝了幾壺!”一個人就拿了一張紙來,說:“子路來得正好,你給我們順順句子。”子路看了那上邊的文字,卻是反映地板廠在高老莊賺了大錢了,當初建廠時,縣上和鎮上的領導都在說地板廠會給高老莊帶來福利的,可現在高老莊得到了什麼呢?廠子占了那麼多地,整日機器轟響吵得人夜裏睡不著,廠裏又那麼多人,集上的菜漲價了,雞蛋漲價了,富的越富了,窮的更窮了。要求地板廠給高老莊修路!修鎮街的路,修從鎮街到南北蠍子夾村的路,到蠍子尾村的路。養個狗,狗還看家的,如果連個路都不肯修,高老莊要地板廠幹啥呀?!子路說:“這是誰的主意?”那人說:“不管是誰的主意,反正明日縣上來領導,咱要把這信遞到他手裏,這就叫攔路喊冤!”子路說:“你們知道明日縣領導考察蔡老黑的葡萄園了?他蔡老黑直接反映不就更好嗎?”那人說:“我們是以高老莊大多數群眾的名義寫的信,分量不一樣的。”子路明白了這都是蔡老黑安排的,卻也不去說破,也不願指出這種要求的無理性,便放下信紙,說:“寫得好著哩,誰執的筆,水平還不錯嘛!”其中一個小眼尖嘴的小夥說:“不行,不行。”子路看著他,就說:“你是樹亭叔的兒子吧?”小夥說:“是。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子路說:“我從你的嘴上就認出樹亭叔了!”大家就都笑了笑,雷剛已經從地窖裏取出一根驢鞭,浸泡在一盆淘米水裏,又去臥屋抱出一坊黑瓷罐,說是驢鞭酒,他泡了一年了,一直沒開封的,今日每人隻能喝一碗的。樹亭叔的兒子早已去廚房拿了五個白碗,一溜兒擺在桌上,另一人卻去漿水甕裏撈了一盒酸菜調好,雷剛就敲開罐上的泥蓋,拔了罐口木塞,一股酒香立即彌漫全屋,都說:“好酒,好酒!”湊頭去罐口聞的,卻見罐口忽悠忽悠冒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直高出罐口四指。眾人哇地大叫:“好驢×!這麼大的勁!”忙將那驢鞭壓下去,倒了五碗,一個就說:“順生你年輕,你少喝些,別讓你那媳婦來罵我們啊!”順生說:“你才要少喝哩,我那嫂子常年有病,你別害她!”雷剛卻已重新塞好木塞,把酒罐抱回臥屋去了。大家端碗碰了一下喝起來,立時體內發燒,那漿水菜也吃得特別多。一人就說:“咱在這兒喝哩,叫不叫蔡老黑?”雷剛說:“不叫他了,他來了得兩碗三碗,如果咱謀算的事能成功,我再給咱泡嘛,給他蔡老黑也泡一罐!”喝罷了驢鞭酒,雷剛就拿了普通白幹來喝,自己卻去廚房要做一盤驢鞭肉的,人才去廚房卻大喊大叫。大家跑去了,見是浸泡在淘米水盆中的那一根幹驢鞭竟脹腫開來,足足有胳膊粗,兩頭擔在盆沿上。有這麼厲害的驢鞭,子路也是沒見過的,雷剛說:“這是北山的叫驢鞭,咱這兒的毛驢,騷是騷,但家夥小哩!”當下切成片兒炒了,你一筷子他一筷子吃起來,每個人都暈暈乎乎頭重腳輕,每個人的下身都有了異樣的感覺,雷剛首先在罵他的老婆回娘家了,就到廁所去。接著三個人又都去了。子路心裏鬱悶,就醉得更厲害些,見四人去了廁所,以為他們都去嘔吐了,便說:“我也吐吐。”踉踉蹌蹌而去,那四人卻全都靠在廁所牆那兒哩,蹲坑沿兒上肮髒一片,那順生的一股滋出來,直射在了三米外的椿樹上。子路一陣惡心,哇地吐了一堆,人卻還是醉倒在地。

這一夜,子路是沒有回家,他睡在了雷剛家的土炕上,天明起來,渾身都是虼蚤咬成的紅疙瘩。雷剛是早早起來了,在院子裏謔謔磨刀,今日要殺兩頭豬的。子路卻一定要雷剛陪他回家,雷剛說:“是不是讓我給嫂子證明你昨晚在我這裏?”子路笑了笑,雷剛就放肆了:“你昨晚應該回去的,你卻醉了!”子路卻說:“你是屠戶,常吃驢鞭的?!”雷剛說:“那我不要我的小命啦?”兩人一到子路家,雷剛就解釋子路在他家喝醉了,夜裏是他沒讓回來,娘和西夏就罵雷剛,說子路腸胃不好,怎麼就能讓喝醉?喝醉了不回來了也該來捎個話兒,讓一家人整夜操心!雷剛隻是賠笑,說:“我把人回回全全送回來了!”抽身就走,子路頭還沉重,又上炕去睡了。西夏換了一身衣裳,把子路推醒問好看不好看,子路說:“好著哩。”西夏照照鏡,卻覺得不好,又換上一身再讓子路看,子路說:“好著哩。”西夏還是不放心,再照照鏡,重換了一身。然後描眉塗唇膏,再把頭發一會兒留了劉海,一會兒又不留劉海,紮了羊尾巴撮兒,又梳成髻兒,問子路哪樣好,子路仍是說好著哩。西夏生了氣,說:“你就隻會說‘好著哩’三個字?”子路說:“臭美!”西夏說:“有老外,我蓬頭垢麵去?我收拾漂亮了還不是給你壯臉?”子路說:“給蔡老黑壯臉。”西夏說:“不是給蔡老黑壯臉,給中國人壯臉哩!”子路就笑了一下,說:“西夏是天生麗質,隨你怎麼收拾都能震了人的!”西夏說:“這倒還說了實話,這些衣服都是舊的,我穿著一到高老莊顯得怪鮮亮的!”剛收拾畢,蔡老黑就派鹿茂來接西夏了,西夏就說:“那我去呀!”子路睡在炕上撇了一下嘴,沒有起來。

在路上,鹿茂很不自然,西夏讓他在前邊帶路,他卻走著走著,假裝蹲下來勾鞋或停住擤鼻,就又落在西夏的後邊,他害怕走在前邊了讓西夏瞧見他羅圈短腿走路的難看樣兒,能走在後邊,卻可以欣賞到西夏的身條。鹿茂是懂得藝術的人,想象豐富,曾經與蘇家鎮那個詩人一塊在州報上發表過短詩,當蘇家鎮詩人寫給總書記的頌歌刊登在州報上後,鹿茂覺得那頌歌沒有寫好,對村人說:人家的命好麼,一樣的石頭,有的就可以砌在鍋台上,有的卻砌在廁所裏呀!他現在跟在西夏的後邊,看那淡黃色的頭發,飄忽如一朵雲,高肩圓臀,腰細腿長,就想這女人怎麼該胖的地方都胖,該瘦的地方都瘦,一切好像是按設計出的數碼長的,步子跨得那麼大,閃跌騰挪,身上是裝了彈簧?西夏猜出了他的心思,偏等著他上來並排走,鹿茂幾乎隻有她奶頭高,她感覺到她那咕咕湧湧的雙乳連同鹿茂的腦袋是一連三個肉球。鹿茂就左右拉開距離,沿著路的高處走,他知道並排走西夏就要把自己比出醜陋,而自己更能襯出西夏的美麗了。經過鎮街口,迷胡叔像螃蟹一樣橫著從前邊跑過來,後邊是一夥叫喊著要把他抓到派出所的人,他們大聲叫喊,但並不使勁追攆,迷胡叔跑幾步,回過頭看看,罵道,“順善我×你娘!”追攆的人說:“你犯法呀,×你家嫂子?!”故意腳在地上踢踏,做出要追攆過來的樣子,迷胡叔又趕緊逃跑,最後坐在了遠遠的地堰上喊:“黑山白雲湫,河水往西流,家無三代富,清官不到頭。”西夏說:“迷胡叔是真瘋還是裝瘋?”鹿茂說:“他是真作假時假亦真。”西夏吃了一驚,說:“你讀過《紅樓夢》?”鹿茂說:“迷胡叔喊的那四句話還是我編出來的。最早是給正月十五鬧社火時編的社火序子詞兒,他扮的是醜旦,把什麼詞兒都忘了,就記著這四句。”西夏對鹿茂刮目相看了,說:“你去過白雲湫?”鹿茂說:“我沒去過。”西夏有些失望。鹿茂說:“順善一定在街上什麼店裏坐著,頭明搭早地倒讓他到這裏來罵!”果然,那夥閑人後邊的一家旅店門口,站著順善和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