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說:“說不定是外星人……”子路就要去問問石頭,怎麼數次畫畫就能預測要發生的事呢,是腦子裏有什麼圖像還是有一種什麼感覺?西夏卻阻止了,說不管與白雲湫或外星有沒有關係,孩子的神秘是肯定的,這或許是小孩子具有天生的奇異功能,應該悄悄保護,若去問他,使他也產生害怕,這功能說不定就會消失的。兩人就商定此事對誰再不要說,就把畫像磚又做了幾張拓片。子路說:“這遷徙圖正是我的祖先當時的寫照,我說高老莊人是純漢人,你還不信的,怎麼樣,從元時就居住在這兒了?!”西夏說:“從這圖案上人和馬的比例看,你的祖先個頭蠻高呀,到了你們這一輩,怎麼就矮成這樣?!”子路不愛聽,拿了那張虎拓片到臥屋去,待西夏把那幾塊磚包裹收藏好了,過來看子路,子路已用紙在虎拓片上寫了文字:“宋《集異記》曰:虎之首帥在西城郡,其形偉博,便捷異常,身如白錦,額有圓光如鏡。西城郡即當今安康地區。宋時有此虎,而後此虎無,此圖為安康城東北二百裏的我的家鄉高老莊出土的元磚畫像。今人隻知東北虎、華南虎,不知秦嶺西城虎。今得此圖,白虎護佑,給我虎氣,天下無處不可去也。”西夏說:“呀呀,你就用了‘元磚’了,盜我考證成果!你讓白虎給你虎氣,這虎也就成矮腳虎了!”子路說:“高腳虎也罷,矮腳虎也罷,我這段文字怎麼樣?”子路的文筆不錯,西夏是寫不出來的。子路就得意了,說:“我隻要這虎磚,別的全不要,你請我在別的拓片上題跋不?”西夏說:“這用不著,我回去寫了論文,文字即便再不好,它也要轟動整個美術界的!”子路說:“可惜你不知道個趙明誠”西夏說:“沒李清照也就沒人知道趙明誠!”噎得子路瞪白眼。
兩人正鬥著花嘴,蘇紅在院門口喊西夏,西夏出去,蘇紅說:“你從蔡老黑那兒拿了什麼磚了?”西夏說:“你怎麼知道的?”蘇紅說:“鎮上人都在說哩,說是蔡老黑的婆娘把一批墓裏的磚給城裏人西夏了,那些磚值錢得很,蔡老黑從縣城回來把婆娘壓在牆角捶哩!”娘嚇了一跳,說:“蔡老黑打婆娘了?這些磚就放在院裏,是什麼金磚銀磚,他要舍不得,西夏,你給他送回去,咱何必落一個打劫他錢財的名兒,值錢得很,讓他拿回去賣錢去!”心慌病就犯了。西夏和子路麵麵相覷,忙去熬了金戒指湯。蘇紅見子路娘喝下金戒指湯麵色好轉,說:“呀,嬸子,你把我嚇死了,都是我這嘴,一句話差點捅出亂子!”娘說:“這不怪你,我這是老毛病。”蘇紅說:“嬸子真是福人,得病都喝的是金子水!”就看了院角那一堆舊磚,又說:“就這些破磚頭麼,有什麼金貴的?!”西夏就讓子路去蔡家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子路去找了順善,卻要西夏和順善去,他和蘇紅就坐在院子裏說些閑話。
西夏和順善去了蔡家,西夏不願進去,怕蔡老黑真的發脾氣,她在場有些尷尬,就蹴在外邊等候。約莫十多分鍾,順善出來,一把扯了西夏就往街上的一家飯店去,西夏隻急著問情況,順善說:“沒事!”西夏說:“怎麼個沒事?”順善說:“蔡老黑從縣上回來,心情煩得很,一進門婆娘說西夏讓人用新磚換了舊磚,就罵婆娘為什麼要讓人家買新磚換,婆娘說不要新磚白不要麼,給你辦了好事還不落好?蔡老黑說:好你娘×!婆娘覺得委屈,就還嘴,蔡老黑就打起來了。”西夏籲了一口氣,說:“他倒是嫌我掏錢買了新磚了?”順善說:“打婆娘是拿婆娘出氣哩,聽他說是酒廠徹底完了,要破產呀,酒廠一破產,他葡萄園裏就栽的不是葡萄是草了!”西夏說:“不是說酒廠要和法國人合作嗎?”順善說:“蔡老黑就為這事煩哩!酒廠為了迎接法國人,裏裏外外都打掃了,工人都新做了一身工作服,歡迎的標語貼得廠裏廠外到處都是。可人家進去一看,裝酒的瓶子是消過毒的,可從傳送帶上送回裝酒車間是通過了一堵牆的,人家問:酒瓶傳送過來用什麼消毒?如果工人上班中要出去或上廁所,回來又是怎樣消毒?這一問,廠長無話回答了,他們從沒這方麵的消毒措施,也沒料想到人家會問這些問題。那法國人就去參觀了廁所,廁所裏髒得下不了腳,人家就不再去別的地方考察了,臨走連廠裏準備好的一遝資料也沒帶上,這事還不就算砸鍋了?!”西夏噢噢叫著,倒同情起蔡老黑來:“酒廠如果真的倒閉破產,這葡萄園成了廢園,蔡老黑就得去上吊了!”順善說:“我幫了你,你得幫我哩。”西夏說:“我能幫你什麼?”順善說:“幫我吃飯。”到了飯店,酒桌已備好,順善讓西夏等著,他就去旅社請了那日見過一麵的大胡子吃飯。西夏一見,就想走,但又礙於順善的麵子走不開。席間,順善百般恭維大胡子,大胡子喝了酒,滿口髒話,說山裏女人水色好,隻是腿短,但他喜歡五官長得好的女人,不在乎腿長腿短。又死皮賴臉地要西夏多喝,西夏說她酒量不行,不敢喝了,大胡子竟拉著她的手,非喝不可,西夏隻好多喝了些,最後推托去廁所方便一下,出來才低一腳高一腳回了家。
子路和蘇紅自然就說著關於菊娃的事,蘇紅突然問:“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子路說:“好著哩。”蘇紅說:“前天吳鎮長要去臥龍寺,要廠裏派個車,我也陪鎮長去了,寺裏有個算卦的,吳鎮長讓算一算他這次能不能升遷,我也算了我的後半生,也替菊娃算了,也替你算了,你猜人家怎麼說你的?”子路說:“怎麼說的?”蘇紅說:“說你有兩三次婚姻哩,當時我想,是不是子路和西夏還是不長久,還要再結一次婚?”子路說:“離一次婚已經使我剝皮抽筋地難受了,到了這把歲數,我還能折騰呀?這不可能!”蘇紅說:“那就好。見了西夏,我覺得她還好,但卻老琢磨,你愛上她當然她是城裏人,年輕漂亮,可她又愛上你什麼呢?”子路有些不高興,卻也笑了說:“愛上我出身農村,個頭低,是二等殘廢,沒錢,身體有病,又是結過婚的嘛!”蘇紅也就笑了,說:“這都是命運,緣分。”卻又問:“是西夏把一個白色發卡給了菊娃嗎?”子路已經沒了興趣,說:“嗯。”蘇紅又問:“那發卡是西夏在省城車站見到的一個女人送的嗎?”子路說:“嗯。”蘇紅眼裏就放光,說:“這才是奇了,以前隻聽說有再生人,但沒經過,果然有再生人!你知道不,那女人是王文龍死去的老婆呀,她把發卡送給西夏,西夏又送給菊娃,王文龍發現了,菊娃就要把發卡給王文龍,王文龍卻一定要菊娃戴上,菊娃說這不好,還征詢我的意見,我說這或許就是緣分哩……”子路說:“有這等事?菊娃戴著?”蘇紅說:“她沒有戴……子路你是吃醋了?!”子路說:“我吃什麼醋?”起身去茶壺添了水,給蘇紅倒了一杯,說:“你喝茶!”自個兒卻張嘴打哈欠,顯得非常地困乏。蘇紅說:“子路你是不愛聽我說這話呀?”子路說:“回家來整日忙著,休息不好,我是有些累。你們廠裏情況怎樣?”蘇紅說:“廠裏的生意是好,但現在辦個企業,各方麵的攤派款太多,這個稅那個費的,生產的又是地板條,縣上的領導姓張的要裝修房,姓李的也要裝修房,吳鎮長一到廠裏去,我頭就大了。這不,近幾日高老莊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要求廠裏修鎮街路哩,吳鎮長又提出縣人代會快要召開了,他是個代表,他讓廠裏準備一批毛巾被,說他得給他所在的小組每人送點禮品呀,唉,一個蘿卜幾頭切哩!”子路說:“人代會上送什麼禮品?修修鎮街路倒是正事。”蘇紅說:“你也是這麼說?我現在才明白五十年代初打土豪分田地時農民為什麼熱情那麼高的!”子路就笑了笑,又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