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老莊(26)(1 / 3)

西夏立即吐了一下舌頭,喊叫:“娘,娘!”娘在磨棚裏套了驢磨麥子,麥子裏摻了綠豆,因為子路愛吃雜麵。娘見迷胡叔進來,拍了一下驢背,蒙著眼睛的毛驢噔噔噔地拽著磨子轉,娘說:“你不在太陽坡看護林子,整天瞎跑啥哩?”迷胡叔說:“順善那狗日的……”子路就笑了:“你整天和順善過不去,他又偷了你的糧食了?你有多少糧食,他老是偷不完?!”迷胡叔說:“他狗日讓白雲寨的人在家住哩,白雲寨是什麼人,和咱高老莊是一個槽裏能合得來的兩個驢頭嗎?他竟租房讓來販木頭的人住!”子路說:“他看不上那小錢的,他不是要辦繩廠嗎?”迷胡叔說:“辦他娘的×去!我聽說了,那個白臉廠長說了話,誰辦誰辦去,反正廠裏不收繩,廠長還是要讓菊娃專營繩哩!”子路再不說話。娘說:“你管得人家租房不租房?!今日鎮街叫牛娃子的兒子結婚,你沒去吃席?我磨了麵,還得去他南驢伯家的……”子路也就站起來,說要和陰陽先生踏墳地去呀。迷胡叔並沒有因為被嫌棄而立即走開,笑眯眯地看著毛驢,說:“這是借水生家的毛驢吧,生這毛驢的時候是順善他丈人咽氣的時候,這毛驢是他丈人托生的,給你家拉磨,是來還賬的。”順善的丈人是四年前患肺癌死的,他們家在舊社會是財主,子路的爹做過人家的短工。這一段曆史西夏不知道,但子路知道。子路已經換上舊衣站在院門檻上了,西夏卻說:“哎,迷胡叔,我老是忘了問你一件事哩,說是你去過白雲湫?”迷胡叔說:“去過,年輕的時候我采藥哩,白雲崖上有千年的靈芝,可也有疙瘩雷電,它攆著你跑哩,我鑽進一壘石縫裏,那雷電就這麼大的火疙瘩,咚地砸在這邊,咚地砸在那邊……”子路說:“西夏,你去不去南驢伯的家?”西夏說:“我問問白雲湫的事。”子路說:“你腦子也出毛病啦?”從門裏出去。迷胡還在說:“山上雷電常劈死人哩。你要在世上作了孽,雷電下來就把你劈成火柴頭了。鎮東頭的銀當,他娘在的時候,他不孝順,讓他娘吃稻皮子炒麵,吃得屙不下,憋死了,他去挖藥,雷電燒得隻有三尺長,縮得像個娃一樣。太壺寺那個和尚的咒印是雷擊棗木刻的,那棗木是誰給他找的,就是我找的。”西夏說:“你能行!”迷胡叔說:“能行!”

娘見西夏和瘋子爺說得熱乎,也就不趕了瘋子,一邊吆喝了毛驢碎步跑動一邊也丟過來一句打趣:“和尚的雷擊棗木印是你尋的料,和尚咋也不給你治治病哩?”迷胡叔說:“我有什麼病?”眼睜得銅鈴大。娘趕緊說:“沒病,沒病,是村裏人都瘋了。”西夏就對娘說:“他隻要不說順善,我看真是沒什麼病。”迷胡叔說:“我見不得順善,一見他黑血就翻哩。他狗日的是蛇變的,鬼得很!我想起來了,我和他爹小時候去石堰下捉過蛇,是讓貓把尿尿在一個手巾上,然後把手巾放在蛇洞口,蛇聞見貓尿就爬出來在手巾上排精哩。有了蛇精的手巾你拿著往女人麵前晃一晃,女人就迷昏了,乖乖地跟著你走了。”娘說:“一輩子沒學過好!”迷胡叔說:“這都是順善他爹幹的,他拐引過三個婦女,他造孽哩,他不生個順善才是怪事呢!”西夏覺得老人說話蠻有意思,倒更有興趣和他聊聊,進廚房倒了一杯茶,迷胡叔說:“有沒有漿水,我心裏焦得很!”娘說:“甕裏有。”他自個兒進去,舀了半葫蘆瓢咕嘟咕嘟喝了。西夏說:“白雲崖在白雲湫的前邊還是後邊,離得遠不遠?”迷胡叔說:“崖下邊就是白雲寺,進溝走呀走就走到白雲湫,那一年從山上采藥回來,我是歇在拐子口的一個山洞裏的,我知道白雲湫裏有野人,我能哩,帶了竹筒在手上,他來抓我,我就手從竹筒裏抽出來跑走呀!可那個晚上我在火堆裏燒土豆,燒吃了一個,又燒吃了一個,口渴得很,拿了斧頭去洞外的水潭裏喝水,水邊就蹴著一個野人,也在喝水哩,他嘰哩哇啦給我說話,我聽不懂,嚇得就往洞裏跑,他撲過來,我急了,拿起斧子就劈,我咋那麼厲害的,一斧子就劈在他頭上,把他的頭劈下來了!”西夏說:“你殺了人啦?”迷胡叔說:“那不是人,是野人。”西夏說:“還真有野人?”迷胡叔說:“是野人!不是野人我劈下他的頭了他還能跑?”西夏有些害怕起來,看著娘,娘說:“他又說瘋話了!”迷胡叔說:“我說謊天打雷擊!第二天一早,我往回走的時候,還去看了看殺野人的地方,地上還掉著野人的頭。野人的頭是兩半,是個殼兒,野人的頭原來是一層一層的,我砍了他一層,所以他又跑了,我倒真嚇得坐在地上,以後再不敢去了,如果那天野人丟了一層頭再向我撲,我肯定是沒命了,你也就再見不到你叔了!”西夏說:“野人頭是一層一層的?”娘說:“野人再野還是人,哪有一層一層的頭,除非是垢□殼殼。”西夏突然叫道:“娘,你或許是對的,他砍的恐怕就是垢□殼!”迷胡叔說:“胡說!我砍的是野人頭,不是垢□殼!”西夏說:“你再說是頭,派出所來抓你啦!”迷胡叔卻說:“我才不怕派出所,誰來抓我,我還用斧子砍,哢嚓,我就把頭砍下來了!”娘說:“你瞧瞧,瘋勁又來了!”

三人在磨棚裏說話,一直在堂屋裏畫畫的石頭叫嚷他肚子饑了,娘看看日影從屋簷上跌下來,已到了台階根,就說:“西夏,去挑擔水去,和他說話,說得把飯時都過了。”進堂屋抱了石頭出來,讓他坐在磨盤上撥磨眼,又把一根柳棍棍拿上趕驢,自個兒到廚房和麵去。石頭一抱出來,迷胡叔就不言語了,似乎變得老實溫和,還幫著把石頭那一雙沒知覺的腳放好,然後就走了。西夏覺得奇怪,說:“你不說了?”迷胡叔說:“我得去牛娃子家吃宴席呀!”娘看著他出去,喜歡地說:“今日怎麼啦,不讓人趕竟自己走了!”西夏說:“他怕石頭,石頭一來他就蔫下來了!”心裏卻想:他怎麼就怕石頭?!

吃罷了飯,天就黑下來,又磨了一陣兒磨子,卸驢送還給水生,西夏原本要去南驢伯家的,卻又操心著要把寫好的信盡快交給蔡老黑,踏了月光往鎮街去。蔡老黑在家正喝紅豆米湯,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而迷胡叔卻又在廈房裏被一夥婦女孩子逗著取樂。西夏進去,蔡老黑也不吃飯了,將書寫的信看了一遍,說:“西夏,事情真要成了,我給你提成的。”西夏說:“我不要提成,但我也不掏郵費;我落的地點都是你這兒,他們要是回信了,我若還在高老莊你來找我,我若回城了,我會再去直接找他們的。”蔡老黑說:“好,事情成了,我真說不準兒會和城裏人辦個什麼加工廠的,到時候就沒他地板廠的戲了!”西夏說:“你弄你的事,和地板廠較什麼勁,如果都發展了,高老莊就不是現在的高老莊了。”蔡老黑說:“你是城裏人,你不了解農村。剛才瘋子迷胡來說順善把房租給白雲寨販木料的人住了,連順善見錢也忘了義,你說說,在這地方,他人碗裏的飯不稀,你碗裏的飯怎麼能稠?!”西夏說:“都是些烏眼雞!”到廈房去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