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懷念狼(19)(2 / 3)

但是,雄耳川發生的並不是惡作劇,狼來了的呼叫激動了盆地裏所有人類,在一片混亂中終於打探了明白,狼確確實實是在東南村出現的。就是後半夜的時分,一戶人家聽見了雞叫,另一戶聽見了豬叫,而雞和豬的叫聲不同於以往為吃食或發情而發出的聲音,是啞著嗓子的,而且幾乎都是僅叫了一聲,是那麼的恐怖和淒厲。先是雞叫的那戶主人,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隔窗往雞棚一望,月光下一個黑?的影子就在雞棚門口,雞已經不叫了,黑影伸出一條胳膊在那裏,雞順從地走出一隻站在那胳膊上,又走出一隻順從地站在那胳膊上。老太太喊:誰個偷雞?黑影忽地豎起來,是一個粗壯大漢,隨著又橫下去,竟是四條腿的一隻大狼,而兩隻雞則站在了狼的背上,雙爪緊緊抓著狼背,狼就扭轉身子,慢慢地從院門口走出去了。老太太一生是見過了無數的狼,遇著狼抓雞卻是第一回,當場渾身發軟,喊了聲“狼來了!”但她的喊聲也僅僅她能聽到。與此同時,另一隻狼是進了另一條巷子的另一戶人家,這戶人家的院牆在前一場雨中塌垮了一個豁口,豁口用竹子編了個籬笆補著,狼就從籬笆上跳了進來的。豬在圈裏,圈門口靠著一扇廢棄的磨扇,狼挪開了磨扇,也就在挪磨扇的時候,豬叫了一聲,主人立即就醒了,主人這晚睡在堂屋頂上乘涼的,仄頭看了一眼,險些從屋頂上掉下來。狼聽見豬叫,它是發了一聲狠的,並且反過身去用後爪揚了一下泥土,豬就一聲也不吭了。狼蹲在那裏抖了抖身子,過去用牙咬住了豬的一隻耳朵,這豬實在是肥,狼鬆了口,拿舌頭開始舔豬的脖子,而自己的尾巴就在豬的屁股上拍打,豬便蹣蹣跚跚走了出來。主人在屋頂上大聲地叫喊了:狼來了!狼來了!爬到屋簷處要從梯子上走下來,但狼把梯子掀翻,狼是一個躍子就無聲息地跳過了籬笆,豬卻跳不過去,狼又跳回來,猛地在豬的屁股上扇打了一爪,驚奇的是豬也跳過了籬笆。蠢笨的豬竟能跳過籬笆,那麼甘願地跟著狼走,像是它被解救似的,“這賤物!”屋頂上的主人驚呆了,等他揭了瓦片擊打豬時,狼趕著豬已消失在巷子裏。

狼如何地抓走了雞和豬,有人在村口繪聲繪色地講著,我就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子明!子明!子明在哪兒?”

“我在這兒!”我說。

“你還敢說你在這兒?!你說沒有投放新狼,怎麼沒有投放新狼呢?你是騙子,你是害我們!現在狼來了,狼來了你怎麼說?!”

“就是來了狼也不能就是新投放的狼呀!”

“狼吃雞吃豬我們是經見過的,可哪兒有過雞乖乖地就爬在狼背上走了的?誰又見過那麼一百五六十斤的豬能跳過籬笆?還不是來了新的狼難道是魔鬼來了?!”

我們爭吵起來,我越是辯解,他們越是相信來的狼是一種新的品種,比土著的狼凶殘而具有蠱惑力,就一步步逼近我,把我逼到一個巷道牆角,飛濺的唾沫就打濕了我的臉。圍過來的人更多了,我害怕起來,我說:現在是狼來了,你們不去攆狼卻對我興師問罪,難道我是狼嗎?我這麼一說,人群裏有人叫了一聲:他也真是狼,瞧他那腮幫多大,嘴又長又尖,不是狼也是狼變的!人們可能是越看我越不順眼,麵目可憎了,就咬著牙子,提著拳頭,幾乎動手要揍我這個投放了狼而又騙他們的人。這時候,虧得舅舅跑過來了。

“他是子明,他把我叫舅哩,他是咱雄耳川的外甥哇!”舅舅邊跑邊喊。

但人群還是繼續向我圍來,有人的指頭開始敲我的鼻子。舅舅就在十米之外脫下了一隻麻鞋,日地扔過來,不偏不倚落在敲我鼻子的人的頭上。人群閃開了。

“外甥怎麼啦,外甥是舅舅門前的狗,吃飽了順門走!”

畢竟舅舅把他們推開了,他把我拉出了牆角,推著我回到大舅的家裏去,憤怒的人群還要撲過來,舅舅就橫在了我與人群的中間,黑了臉叫囂起來,他替我證明,絕不會來了新狼種,即使是新品種的狼,他要親自去看的,在沒有認定之前誰也不能亂下結論。他說他是普查過狼的,全商州隻剩下了十五隻狼,每一隻狼他都是認識的,而且編了號,沒有證據隨便陷害子明是要負責的,況且,子明不僅是咱們雄耳川的外甥,他更是城裏人,是專員的特派員,誰要敢傷著特派員的一根指頭,那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傅山,你可是雄耳川人,你說的是真的?”

“我什麼時候誆過人?”

有人就喊著“快打狼去呀!”人們呸呸呸向我吐口水,然後呼啦啦地就向東南村跑,此起彼伏的是“打狼呀打狼”聲。

我也跟著跑,舅舅把我拉住了。

“你不要去!”舅舅說,“能發現兩隻狼,我估摸這是一個狼群。人和狼群鬥起來,人會是鬥得紅了眼的,你出去光是照相,容易犯眾怒遭打哩。”

我遺憾地留在了大舅家。大舅提著鍘刀,但大舅最後是沒有跟著人們去打狼的,他說他得保護我,把狼夾子布置在院牆根,又叮嚀妗子不要亂跑,甚至把雞關進雞棚,豬攆入豬圈,全部用大石頭頂了雞棚和豬圈門。我當然不能靜坐在屋裏,操心著人們能不能尋著狼,尋著狼了會不會打死狼,而舅舅和爛頭這陣兒在哪兒,富貴和翠花又在哪兒?我強行地走出了院子在村口張望,大舅就一直跟著,提著那把鍘刀。整個早晨,雲霧彌漫了盆地,村外的麥田裏,樹林子裏像是躲著無數的老煙鬼在那裏吸吐著巨大的煙鬥,一股一股濃煙霧貼著地麵鑽進村巷,腳步起落,它就順身而上,我看著大舅的衣服裏頭發中煙霧嫋嫋,像是整個被燃燒似的。大舅說這真是怪事,往日清晨都是有著霧的,但從來沒有如此大的霧,而且黎明時霧並不大的,怎麼越來越濃得扯都扯不開呢?“狼是敏感天氣的。”他有些悲哀了,“它們能進村一定是專門挑選了日子的。”村與村之間不斷是有人來回跑動聯絡著,聯絡的人也是三個四個一夥,每有人跑來,大舅就問打著狼了沒有,回答總是這霧太大,十步之外難以看清,又咒罵村裏的獵槍全上繳了,就是尋著了狼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解決的。

“遇見狼了,把狼攆跑就是,不能殺的!”我說。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大舅把我拉到他身後,那些人又跑開去,大舅在叮嚀:“放機靈些啊,狼是直著撲的,遇著了就拐著彎兒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