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懷念狼(21)(3 / 3)

“喂,老者!”

他怔了一下,有些驚慌,看著我。

“這木棒給你。”

他接受了,向我點頭,但頭上的草帽卻掉下來,他頭上的發很好,隻是額頭上有一撮變白了。我和老頭一塊往巷外走。

我們約莫走過了十米,舅舅從一家院子出來,他本來是要往另一家走的,走過五六步了,突然折過頭來,說:“哎,老者,你不是雄耳川的?”

老頭說:“啊,我在北山,來看我女兒的。”

舅舅的目光盯著老頭,一步步走近來,說聲“是嗎?”猛地將唾沫唾到老頭的身上,說時遲那時快,老頭拔腿就跑,在巷口跌了一跤,爬起來再跑時竟是一隻狼,鑽進了村外的胡基壕裏不見了。

老頭會是狼的精變,這我怎麼未料到,緊張和羞愧使我滿臉通紅地癡呆在那裏,連舅舅也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大聲叫喊:狼!狼!端槍就追過去。巷中各院落搜索的人都呼呼啦啦跑出來,急促問:在哪兒,在哪兒?我還在那兒站著,一個人過來拍了我的後背,說:是你發現的?嚇著你啦?大家一起向巷外跑,我也被裹脅其中,到了胡基壕,舅舅他們已搜索了那裏每一壘胡基,又翻過了壕追進一片莊稼地,呐喊聲就響徹在中心村的西頭。我瓷呆呆站在了公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足足半小時,孤孤單單,又渾身發冷,爛頭便脖子上吊著纏著紗布的左手和三四個人從一塊地頭斜跑過來,說:“你再沒見到那個老頭嗎?”

“沒。”我說,我看見他的臉上還留著抓過的血道兒。

“你現在知道了吧,狼成精了可怕的很!我這手就是狼精使的鬼!”

“你也不知是啥變的,頭疼成那個樣,手也傷了,你還瘋跑!”

“手傷了,可頭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他跳起來,還做了一個躍子。

“書記。”他突然附身過來,“你抓我的臉,我不上怪的,我要給你說哩,你要不願意跑,你去理發吧,中心村的街道上那個理發店裏有個漂亮妞兒。”

“我不怕那也是狼精變的?”

他詭譎地笑了一下,領著人跑了。我兀自在路上站著,一時無聊,倒真的向中心村的街上去,我倒不是真要去理發店,想街道上可能有臨時停車點,過往的車容易搭乘,便順著路走到了街前那座土橋上。天突然地放亮了,富貴汪汪地叫,隨之鎮子上所有的狗都在叫,而街上遊散的雞嘎嘎地飛落在街的兩邊門麵房的台階上,整整齊齊地排著隊,伸長了脖子打鳴。橋上站著了許多人把守,驚訝地注視著有一輛摩托車嘟嘟嘟開了過來,眾人把摩托車擋住了,是舅舅在說:“五豐,快下來,把車子讓我騎騎,我去街那頭的路口上看看。”摩托車停下來,名叫五豐的說:“我還有點急事哩,等我把豬送到配種站,一會兒我帶你四處查看行不?”摩托車的後座上用雨衣裹著一個東西。

“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辦你的事?!”有人指責著五豐。

“你不知道情況……”五豐說,一臉的難堪。

“你給我吧,不就是把豬順路捎到配種站嗎?”舅舅說,“給豬還穿雨衣,豬又不是你媳婦還怕淋著?”舅舅伸手去掀雨衣。

後座上穿著雨衣的豬咚地就跌下地,就勢一滾,雨衣脫掉了,卻是一隻狼,一下子撲向了舅舅。突如其來的事變,舅舅沒有防備,眾人也沒有防備,舅舅就和狼抱著在地上滾動,槍摔在了一邊,眾人竟誰也沒有動,足足呆在那裏有十多秒。我第一個清醒了過來,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撿起了槍要救舅舅,但是舅舅和狼攪在一起,無法開槍,眾人也清醒了往上撲去,卻無從下手,舅舅和狼一會兒你翻上來,一會兒它翻上來,我聽見舅舅一邊在搏鬥,一邊在喊:“子明,子明!”我忙應著:“我在哩,我在哩!”舅舅又喊:“你瞧呀,這就是叼過我的狼!你瞧呀!”我還未看得清楚,他們仍攪在一起,從橋頭滾到了公路上,從公路上滾到了路邊的水渠裏,又從水渠裏雙雙站起,狼的口咬住了舅舅的肩頭,血順著肩膀流下來,又在摔打中濺在地上,豔如桃花。而舅舅猛一掙脫,再撲向了狼,抱住的是狼的後下身,狼使勁抖著身子,企圖將舅舅摔掉,舅舅的雙手像鉗子一樣抓住狼皮,嘴在狼的後背上啃。有人趁機拿木棍捅狼頭,捅到狼的嘴裏,狼卻咬住了木棍,拽也拽不出來,三四個人便抓著木棍往下壓,狼嘴被翹開來,同時有人喊:“砍腿!砍腿!”一鍘刀砍在了狼的前腿上,狼跪臥下去,無數的木棍落在狼頭上,狼的眼睛瞎了,鼻子扁了,舅舅一丟手,一榔頭落在狼的背上,狼趴下了,嗥叫著,身子在劇烈地抽搐。現在,所有的人都上去打狼,有人將鍘刀砍向了狼頭,鍘刀當地彈回來,刀刃上崩了豁,一陣亂石砸下,狼頭就窩在路渠的泥裏,被砸成扁形了。那撅起的屁股上,一條長尾舉起來如旗杆一樣,眾人後退了一步,叫道:別讓它掃著了!但長尾直直地在空中硬著,硬著,突然就軟下去,像一根棍子栽倒,狼一動不動了。

舅舅的血染紅了半個身子,他沒有包紮,也沒有擦,瞅著狼說:“真的是你來了?!你活麼,你活一百五十歲麼!”卻猛地轉過身,揪住了五豐的衣領,叫道:“你送狼走?!”

“這哪兒是呢,這哪兒是呢?”五豐的臉色煞白,“我送豬去配種過兩次了,豬怎麼就會變成狼呢?你到我家去看看,你到我家去看看嘛!”

舅舅把它提起來,扔在了泥水地上。

一部分人留下來清理現場,一部分人擁著舅舅和五豐往中心村的街上走。舅舅卻停住腳,對我說:“你說該不該打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十五隻狼已經是殺光了,我再說保護的話有什麼用呢?

“這隻狼真是給你托夢的那隻狼嗎?”

“我普查時竟然沒有認清它,它狗日的還是要咬我,可我到底把他打死了!”

“這隻狼是惡。”

“狼有不惡的?”立即周圍的人在嗬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