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駟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安然無恙地回來,這著實叫他喜出望外。聽說是羋戎救了一幹人等後,便要賞賜羋戎。但是羋戎性子硬,卻堅持不受賞賜,說救了姐姐,理所當然,王上若要賞賜,須等羋戎在戰場上立功。
嬴駟聽了越發高興,笑道:“眼下列國紛爭,能訴男兒情懷,能舒男兒誌氣的,唯有戰場,那是一處隻屬於男人的舞台,你有此誌向,當屬難得!”
看著嬴駟笑容滿麵,羋氏卻是暗自擔心不已,此番會盟無功而返不說,還有可能使齊、楚、魏三國結盟,此三國一旦聯盟,給秦國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所以她想不明白,此時此刻嬴駟居然還會笑得如此之歡!
然而,更令羋氏吃驚的是,三日之後,嬴駟居然罷了張儀的相位!挈桑會盟失敗,危機近在眼前,此時罷免張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眼下的事態來講,無疑是雪上加霜。連嬴疾知道此事後也急眼了,跑去勸嬴駟不可衝動。然嬴駟卻說,張儀連橫之策,害我大秦危機重重,唯有罷免了他,才可消除諸國對秦國的敵視。
從羋氏的眼裏來看,這似乎並非嬴駟一貫的風格,他與張儀氣味相投,甚至是惺惺相惜,明是君臣,實如兄弟,因一次會盟失敗就免了其相位,於情於理都不合,但她又想不出這裏麵真正的原因,更不便當麵去問,免得責問她參與政事,隻得作罷。
然讓羋氏沒想到的是,罷免張儀隻是此次會盟後遺症的一個開端,一股更大的危機卻正在朝她逼近。
張儀在秦過完了年後,在公元前322年春離開了秦國。
羋氏帶著魏冉、羋戎等人,在鹹陽城外相送。張儀對羋氏來說,於公他是他們姐弟的恩人,是在秦國最可信任的人,最有力的一個靠山;於私他們雖有上下等級之別,但交情甚篤,特別是魏冉,在沒參軍之前一直借住在相府,羋氏在入秦的這幾年,也沒少麻煩張儀,因此一旦分別,對羋氏而言,很受打擊,讓她首次意識到伴君如伴虎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以及其可怕之處。
羋氏看著張儀,幽幽地歎了一聲,道:“當年入秦,全憑相國一手促成,如今相國到要離秦了,端的是世事無常,今日一別不知可還有見麵的機會。”
張儀苦笑道:“既是世事無常,聚散分合便是尋常事了,張儀離秦前,有一句話相勸。”
“相國但說無妨,羋氏洗耳恭聽。”
“你性情直爽,日後在宮中須加倍小心。”張儀神色凝重地道:“挈桑會盟你也參與了,我被罷了相位,怕也會波及到你。”
羋氏怔了一怔,問道:“這正是我所擔心之事,求相國教我。”
張儀道:“我被罷免,不過是力所不及,有失職責,而你卻比我要嚴重得多。”魏冉驚道:“此事與我姐姐,果真有如此大的幹係?”
“非是有什麼幹係,須防有人在背後做文章。”張儀分析道:“公子稷出世,挈桑楚國動手,你們帶了一幫羋姓子弟入秦,這一係列地事件串聯在一起,還不足以做一篇大大的文章嗎?”
羋氏聞言,嬌軀微微一顫,迎風打了個寒噤,“何人要如此害我?”
“也許無人要刻意害你,但這關係到大秦帝國,這根弦任誰都會繃得很緊。”張儀吸了口氣,“所以在此時此刻,你須低調,任由宮中如何傳言,隻當不知便是。”
羋氏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多謝相國教我!”
在羋氏送別張儀之時,惠文後把一封書信裝入竹管之中,用泥塑了,使人出了宮。那人出宮後,直奔秦舊都櫟陽(今陝西省西安一帶)。
旬日後,三位老者急步進了宮,領頭的是關內侯,乃秦孝公兄長,惠文王的公伯,雖沒實際權力,但在老一輩秦人之中威望頗高,即便是惠文王也須敬他三分。這三人進了宮後,直接就去找了嬴駟。
嬴駟聽稟後,兩道劍眉一皺,心想這些老世族多年不問朝政,挈桑會盟或罷免張儀等事,均屬尋常國政,怕是不在他們的關心範疇之內,那麼他們專程從櫟陽而來,所為何事?雖然一時沒猜出他們的來意,但嬴駟不敢怠慢這些長輩,扔下手頭的事務,親自出去相迎。
分主次入座後,嬴駟故意與他們套近乎,拉了好一會兒的家常,隻待他們開口。果然,閑聊了片刻後,關內侯坐不住了,切入了正題,“老臣等此番入宮,實有一事相勸。”
嬴駟依然謙恭地笑著,“公伯但說便是,若是駟兒有做得不對之處,隻管教訓駟兒。”
關內侯略微沉吟了會兒,邊觀望著嬴駟的臉色,邊道:“老臣聽說王上很是寵愛那羋八子?”
嬴駟一聽這話,頓時就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心裏微微有些不快,心想你等不管朝政,倒是管起後宮來了!但表麵上卻裝作一副懵懂不知的樣子,好奇地問道:“羋八子怎麼了?她可是觸犯了秦律,還是做了見不得光的事,小小一個八子,竟然驚動了眾位長輩?”
嬴駟這番話是笑著問的,但這一連數問分明帶有抵觸情緒,言下之意是在說,莫非我與嬪妃間的事,你等也要管?嬴駟的態度讓關內侯心虛了三分,畢竟插足後宮之事,不管是什麼事,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但轉念一想,此事關係社稷,且既然來了,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講清楚。當下把手一拱,說道:“我王容稟,此事重大,老臣今日來之前便做好了死諫之心,無論如何,乞我王容老臣把話說完。”
嬴駟佯裝吃驚,“公伯言重了,駟兒謹聽教誨。”
“那羋八子仗著我王寵愛,帶一幫外戚悉數入秦,王上莫非沒覺得不對勁嗎?”關內侯鼓起了勇氣,大聲道:“老臣是怕,宮中萬一有所不測,羋氏必然作亂,倘若我大秦江山,落入羋姓手中,祖宗幾百年的基業便是毀了,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嬴駟料到了他們定是聽了什麼閑言閑語,於是才來說羋氏的不是了。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將她升級到了國家社稷存亡的高度,這倒是讓嬴駟吃了一驚,腦子裏不由得浮現出羋氏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形象,心裏暗笑,她會謀我秦國?當下故作吃驚地道:“公伯,此等話不可亂說啊,要死人的。”
“老臣不敢亂說!”關內侯也豁出去了,“王上要是仔細揣摩一下挈桑會盟的前後細節,定也能參透其中玄機。”
嬴駟怔了一怔,把劍眉一蹙,問道:“公伯之言,駟兒越發不明白了,挈桑會盟,與羋八子有什麼幹係?”
“挈桑會盟是一場陰謀,那是一場謀劃已久的陰謀!”說到重要處,關內侯神色激動,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挈桑會盟的目的是為了聯魏,為了拉攏那些弱國,以便王上可以騰出手來對付齊楚,可是?”
“正是。”
“敢問我王,楚國如何事先得知了秦國的心思,竟事先聯合了義渠王,來破壞會盟?”
嬴駟一怔,目中精光一閃,“公伯的意思是,羋八子透露了先機?”
“去挈桑者唯三人而已,張儀、羋八子、魏冉,羋八子狼子野心,王上不可不防啊!”關內侯霍地起身,撲通跪在了地上,“我大秦能有今日,乃是一代又一代的秦人用性命換回來的,懇請王上,驅逐羋氏及其一幹外戚,以固我大秦江山!”
嬴駟並非多疑之人,相反,他行事果斷,心思縝密,他望著跪在地上的三位世族元老,嘴角一撇,“照此說來,羋八子入秦聯姻,也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