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1 / 3)

話說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為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

這兩個為頭接將來。

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夥人都不走動,隻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

智深道:"你們既是鄰舍街坊,都來廨宇裏坐地。"

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隻指望和尚來扶他,便要動手。

智深見了,心裏早疑忌,道:"這夥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顛酒家?...那廝卻是倒來埒虎須!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廝看酒家手腳!"

智深大踏步近眾人麵前來。

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

口裏說,便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

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先下糞窖裏去。

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裏掙紮。

綁頭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

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兩個走的兩個下去!"

眾潑皮都不敢動彈。

隻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裏探起頭來。

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

兩個一身臭屎,頭發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裏,叫道:"師父!饒恕我們!"智深喝道:"你那眾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眾人!"

眾人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臭穢不可近前。

智深嗬嗬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園池裏洗了來,和你眾人說話。"

兩個潑皮洗了一回,眾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

智深叫道:"都來廨宇裏坐地說話。"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著眾人,道:"你那夥鳥人休要瞞酒家!你等都是什麼鳥人,到這裏戲弄酒家?"

那張三,李四,並眾火伴一齊跪下,說道:"小人祖居在這裏,都隻靠賭博討錢為生。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大相國寺裏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師父卻是那裏來的長老?恁地了得!相國寺裏不曾見有師父。今日我等情願服侍。智深道∶"酒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秉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隻為殺得人多,因此情願出家。五台山來到這裏。酒家俗姓魯,法名智深。休說yA這三二十個人,直什麼!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真殺得入去出來!眾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智深自來廨宇裏房內,收拾整頓歇臥,次日,眾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三二十潑皮飲酒。智深道:"什麼道理叫你眾人們壞鈔?"

眾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裏,與我等眾人做主。"

智深大喜。

吃到半酣裏。

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

正在那裏喧哄,隻聽門外老鴉哇哇的叫。

眾人有扣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

智深道:"你們做什麼鳥亂?"

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

智深道:"那裏取這話?"

那種地道人笑道:"牆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直聒到晚。"

眾人道:"把梯子上麵去拆了那巢便了。"

有幾個道:"我們便去。"

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麵看時,果然綠樹上一個老鴉巢。

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淨。"

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掇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隻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

眾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隻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

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酒家演武器械。"

眾潑皮當晚各自散了。

從明日為始,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看他演武使拳。

過了數日,智深尋思道:"每日吃他們酒食多,酒家今日也安排些還席。"

叫道人去城中買了幾般果子,沽了兩三擔酒,殺翻一口豬,一腔羊。

那時正是三月盡,天氣正熱。

智深道:"天色熱!"

叫道人綠槐樹下鋪了蘆席,請那許多潑皮團團坐定。

大碗斟酒,大塊切肉,叫眾人吃得飽了,再取果子吃酒。

又吃得正濃,眾潑皮道:"這幾日見師父演拳,不曾見師父使器械;怎得師父教我們看一看,也好。"

智深道:"說得是。"

自去房內取出渾鐵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

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沒水牛大小氣力,怎使得動!"

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

眾人看了,一齊喝彩。

智深正使得活泛,隻見牆外一個官人看見,喝彩道:"端的使得好!"

智深聽得,收住了手看時,隻見牆缺邊立著一個官人,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係一條雙獺y擬t背銀帶;穿一對磕爪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摺疊紙西川扇子;生的豹頭環眼,燕領虎須,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口裏道:"這個師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

眾潑皮道:"這位教師喝彩,必然是好。"

智深問道:"那軍官是誰?"

眾人道:"這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衝。"

智深道:"何不就請來廝見?"

那林教頭便跳入牆來。

兩個就槐樹下相見了,一同坐地。

林教頭便問道:"師兄何處人氏?法諱喚做什麼?"

智深道:"酒家是關西魯達的便是。隻為殺得人多,情願為僧。年幼時也曾到東京,認得令尊林轄。"林衝大喜,就當結義智深為兄。

智深道:"教頭今日緣何到此?"

林衝答道:"恰才與拙荊一同來間壁嶽廟裏還香願,林衝聽得使棒,看得入眼,著女錦兒自和荊婦去廟裏燒香,林衝就隻此間相等,不想得遇師兄。"

智深道:"智深初到這裏,正沒相識,得這幾個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頭不棄,結為弟兄,十分好了。"

便叫道人再添酒來相待。

恰才飲得二杯,隻見女使錦兒,慌慌急急,紅了臉,在牆缺邊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廟中和人合口!"

林衝連忙問道:"在那裏?"

錦兒道:"正在五嶽下來,撞見個詐見不及的把娘子攔住了,不肯放!"

林衝慌忙道:"卻再來望師兄,休怪,休怪。"

林衝別了智深,急跳過牆缺,和錦兒徑奔嶽廟裏來;搶到五嶽樓看時,見了數個人拿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幹邊,胡梯上一個年少的後生獨自背立著,把林衝的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去,和你說話。"林衝娘子紅了臉,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