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誌賣刀(1 / 3)

林衝打一看時,隻見那漢子頭戴一頂範陽氈笠,上撒著一把紅纓;穿一領白緞子征衫,係一條縱線縱;下麵青白間道行纏,抓著褲子口,獐皮襪,帶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條樸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麵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微露些少赤須;把氈笠子掀在脊梁上,坦開胸脯;帶著抓角兒軟頭巾,挺手中樸刀,高聲喝道:"你那潑賊!將俺行李財帛那裏去了。"

林衝正沒好氣,那裏答應,圓睜怪眼,倒豎虎須,挺著樸刀,搶將來,鬥那個大漢。

此時殘雪初晴,薄雲方散。

溪邊踏一片寒冰,岸畔湧兩條殺氣。

一往一來,鬥到三十來合,不分勝敗,兩個又鬥了十數合。

正鬥到分際,隻見山高處叫道:"兩位好漢,不要鬥了。"

林衝聽得,驀地跳出圈子外來。

兩個收住手中樸刀,看那山頂上時,卻是白衣秀士王倫和杜遷,宋萬,並許多小嘍羅。

走下山來,將船渡過了河,說道:"兩位好漢,端的好兩口樸刀!神出麼沒!這個俺的兄弟豹子頭林衝。青麵漢,你卻是誰?願通姓名。"

那漢道:"酒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誌。流落在此關西。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製使官。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製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裏,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處避難。如今赦了俺們罪犯。灑家今來收的一擔兒錢物,待回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打從這裏經過,雇請莊家挑那擔兒,不想被你們奪了。可把來還灑家,如何?"

王倫道:"你莫是綽"青麵獸"的?"

楊誌道:"灑家便是。"

王倫道:"既然是楊製使,就請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納還行李,如何?"

楊誌道:"好漢既然認得灑家,便還了俺行李,更強似請吃酒。"

王倫道:"製使,小可數年前到東京應舉時,便聞製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且請到山寨少敘片時,並無他意。"

楊誌聽說了,隻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上山寨來。

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會。

都來到寨中聚義廳上。

左邊一帶,四把交椅,卻是王倫,杜遷,宋萬,朱貴;右邊一帶,兩把交椅,上首楊誌,下首林衝。

都坐定了。

王倫叫殺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楊誌,不在話下。

卑休絮煩。

酒至數杯,王倫心裏想道:"若留林衝,實形容得我們不濟,不如我做個人情,並留了楊誌,與他作敵。"

因指著林衝對楊誌道:"這個兄弟,他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喚做豹子頭林衝;因這高太尉那廝安不得好人,把他尋事刺配滄州。那裏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這裏。卻才製使上東京勺當,不是王倫糾合製使∶小可兀自棄文就武,來此落草,製使又是有罪的人,雖經赦宥,難複前職;亦且高俅那廝見掌軍權,他如何肯容你?不如隻就小寨歇馬,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漢。不佑製使心下主意若何?"

楊誌答道:"重蒙眾頭領如此帶攜,隻是酒家有個親眷,見在東京居住。前者官事連累了,他不曾酬謝得他,今日欲要投那裏走一遭,望眾頭領還了灑家行李。如不肯還,楊誌空手也去了。"

王倫笑道:"既是製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夥。且請寬心住一宵,明日早行。"

楊誌大喜。

當日飲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來,又置酒與楊誌送行。

吃了早飯,眾頭領叫一個小嘍羅把昨夜擔兒挑了,一齊都送下山。

來到路口,與楊地作別。

叫小嘍羅渡河,送出大路。

眾人相別了,自回山寨。

王倫自此方才肯教林衝坐第四位,朱貴坐第五位。

從此,五個好漢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話下。

隻說楊誌出了大路,尋個莊家挑了擔子,發付小嘍羅自回山寨。

楊誌取路,不數日,來到東京;入得城來,尋個客店,安歇下,莊客交還擔兒,與了此銀兩,自回去了。

楊誌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樸刀,叫店小二將些碎銀子買些酒肉吃了。過數日,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金銀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司府製使職役。

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才得申文書,吊去見殿帥高太尉,來到廳前。

那高俅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個製使去運花石綱,九個回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今日再要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

把文書一筆都批了,將楊誌趕出殿帥府來。

楊誌悶悶不已,隻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隻是灑家清白姓字,不肯將父母遺禮來點汙了,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不想又吃這一閃!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

心中煩惱了一回。

在客店裏又住幾日,盤纏使盡了。

楊誌尋思道:"卻是怎地好?隻有祖上留下這口寶刀,從來跟著灑家;如今事急無措,隻得拿去街上貨賣,得千百貫錢鈔好,好做盤纏,投往他處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