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隻見一個人從外麵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才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
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
兩個敘禮罷,吳用道:"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
晁蓋道:"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
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隻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
晁蓋道:"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麵,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
三個人入到裏麵,就與劉唐,三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麵而坐。"
晁蓋道:"量小子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
晁蓋隻得坐了第一位。
吳用坐了第二位。
公孫勝坐了第三位。
劉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卻才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酒肴,眾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鬥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便請登程。"
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隻是黃泥岡大路上來。"
晁蓋道:"黃泥岡東十裏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
吳用道:"北鬥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有用他處。"
劉唐道:"此處黃泥岡較遠,何處可以容身?"
吳用道:"隻這個白勝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
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卻是硬取?"
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隻看他來的光景;力則力取,智則智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晁蓋聽了大喜,顫著腳,道:"好妙計!不枉了稱你做智多星!果然賽過諸葛亮!懊計策!"吳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隻可你知我知。"
晁蓋便道:"阮家三兄且請回歸,至期來小莊聚會。吳先生依舊自去教學。公孫先生並劉唐隻在敝莊權住。"
當日飲酒至晚,各自去客房裏歇息。
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吃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表薄意,切勿推卻。"
三阮那裏肯受。
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銀兩。
一齊送出莊外來。
吳用附耳低言道:"這般這般,至期不可有誤。"
三阮相別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蓋留住公孫勝,劉唐在莊上。
吳學究常來議事。
卑休絮煩。
卻說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了十萬貫慶賀生辰禮物完備,選日差人啟程。
當下一日在後堂坐下,隻見蔡夫人問道:"相公,生辰綱幾時啟程?"
梁中書道:"禮物都已完備,明後日便可起身,隻是一件事在躊躇未決。"
蔡夫人道:"有甚事躊躇未決?"
梁中書道:"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東京去,隻因用人不著,半路被賊人劫將去了,至今獲;今年帳前眼見得又沒個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躊躇未決。"
蔡夫人指著階下,道:"你常說這個人十分了得,何不著他委紙領狀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誤。"
梁中書看階下那人時,卻是青麵獸楊誌。
梁中書大喜,隨即喚楊誌上廳,說道:"我正忘了你。你若與我送生辰綱去,我自有抬舉你處。"
楊誌叉手向前,稟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隻不知怎地打點?幾時起身?"
梁中書道:"著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十個廂禁軍,監押著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著"獻賀太師生辰綱;"每輛車子,再使個軍健跟著。三日內便要起身去。"
楊誌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實去不得。乞鈞旨別差英雄精細的人去。"
梁中書道:"我有心要抬舉你,這獻生辰綱的劄子內另修一封書在中間,太師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來。如何倒生支詞,推辭不去?"
楊誌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聽得上年已被賊人劫去了,至今未獲。今歲途中盜賊又多;此去東京又無水路,都是旱路。經過的是紫金山,二龍山,桃花山,傘蓋山,黃泥岡,白沙塢,野雲渡,赤鬆林,這幾處都是強人出沒的去處。便兼單身客人,亦不敢獨自經過。他知道是金銀寶物,如何不來搶劫!枉結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書道:"恁地時多著軍校防護送去便了。"
楊誌道:"恩相便差一萬人去也不濟事;這廝們一聲聽得強人來時,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書道:"你這般地說時,生辰綱不要送去了?"
楊誌又稟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書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說:"楊誌道:"若依小人說時,並不要車子,把禮物都裝做十餘條擔子,隻做客人的打扮;行貨也點十個壯健的廂禁軍,卻裝作腳夫挑著;隻消一個人和小人去,卻打扮做客人,悄悄連夜上東京交付,恁地時方好。"
梁中書道:"你甚說得是。我寫書呈,重重保你,受道誥命回來。"
楊誌道:"深謝恩相抬舉。"
當日便叫楊誌一麵打拴擔腳,一麵選揀軍人。
次日,叫楊誌來廳前伺候,梁中書出廳來問道:"楊誌,你幾時起身?"
楊誌稟道:"告覆恩相,隻在明早準行,就委領狀。"
梁中書道:"夫人也有一擔禮物,另送與府中寶眷,也要你領。拍你不知頭路,特地再教公謝都管並兩個虞候和你一同去。"
楊誌告道:"恩相,楊誌去不得了。"
梁中書道:"禮物都己拴縛完備,如何又去不得?"
楊誌稟道:"此十擔禮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眾人都由楊誌,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楊誌提調;如今又叫老都管並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師府門下公,倘或路上與小人別拗起來,楊誌如何敢和他爭執得?若誤了大事時,楊誌那其間如何分說?"
梁中書道:"這個也容易,我叫他三個都聽你提調便了。"
楊誌答道:"若是如此稟過,小人情願便委領狀。倘有疏失,甘當重罪。"
梁中書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舉你!真有見識!"
隨即喚老謝都管並兩個虞候出來,當廳吩咐,道:"楊誌提轄情願委了一紙領狀監押生辰綱十一擔金珠寶貝赴京太師府交割。這幹係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聽他言語,不可和他別拗。夫人處吩咐的勾當,你三人自理會。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應了。
當日楊誌領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裏把擔仗都擺在廳前。
老都管和兩個虞候又將一小擔財帛,共十一擔,揀了十一個壯健的廂禁軍,都做腳夫打份。
楊誌戴上涼笠兒,穿著青紗衫子,係了纏帶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條樸刀。老都管也打扮做個客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