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1 / 3)

卑說漲縉了劉唐,乘著月色滿街,信步自回下處來,卻好遇著閻婆趕上前來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請,好貴人,難見麵!便是小賤人有些言語高低,傷觸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麵。自教訓他,與押司陪話。今晚老身有緣,得見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縣裏事務忙,擺撥不開,改日卻來。"

閻婆道:"端的忙些個,明日準來。"

閻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發話道:"是誰挑撥你?我娘兒兩個下半世過活都靠著押司。外人說的閑是非都不要聽他,押司自做個主張,我女兒但有差錯,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亂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纏。我的事務分撥不開在這裏。"

閻婆道:"押司便誤了些公事,知縣相公不到得便責罰你。這回錯過,後次難逢。押司隻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裏自有告訴。"

宋江是個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纏不過,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閻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趕不上。"

宋江道:"直恁地這等!"

兩個廝跟著,來到門前,宋江立住了腳。

閻婆把手一攔,說道:"押司來到這裏,終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進到裏麵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幫在身邊坐了,叫道:"我兒,你心愛的三郎在這裏。"

那閻婆惜倒在床上,對著盞孤燈,正在沒可尋思處,隻等這小張三來;聽得娘叫道,"你的心愛的三郎在這裏,"那婆娘隻道是張三郎,慌忙起來,把手掠一掠雲髻,口裏喃喃的罵道:"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兩個耳刮子著!"

飛也似跑下樓來。

就橘子眼裏張時,堂前琉璃燈卻明亮,照見是宋江,那婆娘複翻身轉又上樓去,依前倒在床上。

閻婆聽得女兒腳步下樓來,又聽得再上樓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兒,你的三郎在這裏。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應道:"這屋裏多遠,他不會來!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來,直等我來迎接他!沒了當絮絮聒聒地。"

閻婆道:"這賊人真個望不見押司來,氣苦了。恁地說,也好教押司受他兩句兒。"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樓去。"

宋江聽了那婆娘說這幾句話,心裏自有五分不自在;為這婆子來扯,勉強隻得上樓去。

本是一間六椽樓屋。

前半間安一副春台凳子。

綁半間鋪著臥房,貼裏安一張三麵棱花的床,兩邊都是欄杆,上掛著一頂紅羅幔帳;側首放個衣架,搭著手巾;這裏放著個洗手盆,一個刷子;一張金漆桌子上放一個錫燈台;邊廂兩個杌子;正麵壁上掛著一副仕女;對床排著四把一字交椅。宋江來到樓上,閻婆便拖入房裏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著床邊坐了。

閻婆就床上拖起女兒來,說道:"押司在這裏。我兒,你隻是性氣不好,把言語來傷觸他,惱得押司不上門,閑時卻在家裏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請得他來,你卻不起來陪句話兒。顛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開,說鹵子,"你做怎麼這般鳥亂!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門,教我怎地陪話?"

宋江聽了,也不做聲。

婆子便掇過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兒過來,說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話便罷,不要焦躁。"

那婆娘那裏肯過來,便去宋江對麵坐了。

宋江低了頭不做聲。

婆子看女兒也別轉了臉。

閻婆道:""沒酒沒漿做什麼道場?"老身有一瓶好酒在這裏,買些果品與押司陪話,我兒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來也。"

宋江自尋思道:"我吃這婆子釘住了,脫身不得。等他下樓去時,我隨後也走了。"

那婆子瞧見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門去,門上卻有屈戌,便把房門上,將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說閻婆下樓來,先去灶前點起個燈;灶裏見成燒著一鍋腳湯,再湊上些柴頭;拿了些碎銀子,出巷口去買得些時新果品鮮魚嫩雞肥之類;歸到家中,都把盤子盛了;取酒傾在盆裏,舀半鏇子,在鍋裏燙熱了,傾在酒壺裏;收拾了數盆菜蔬,三支酒盞,三支筋,一桶盤托上樓來放在春台上;開了房門,搬將入來,擺滿金漆桌子。

看宋江時,隻低著頭;看女兒時,也朝著別處。

閻婆道:"我兒,起來把盞酒。"

婆惜道:"你們自吃,我不耐煩!"

婆子道:"我兒,爺娘手裏從小兒慣了你性兒,別人麵上須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盞便怎的?終不成飛劍來取了我頭!"

那婆子倒笑起來,說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個風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見識。你不把酒便罷,且回過臉來吃盞酒兒。"

婆惜隻不回過頭來。

那婆子自把酒來勸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盞。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見責。閑活都打疊起,明日慢慢告訴。外人見押司在這裏,多少幹熱的不怯氣,胡言亂語。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聽,且隻顧吃酒。"

篩了三盞在桌子上,說道:"我兒,不要使小阿兒的性,胡亂吃一盞酒。"

婆惜道:"沒得隻顧纏我!我飽了!吃不得!"

閻婆道:"我兒,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盞使得。"

婆惜一頭聽了,一麵肚裏尋思:"我隻心在張三身上,兀誰耐煩相伴這廝!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來纏我!"

婆惜隻得勉意拿起酒來吃了半盞。

婆子笑道:"我兒隻是焦躁,且開懷吃兩盞兒睡。--押司也滿飲幾杯。"

宋江被他勸不過,連飲了三五杯。

婆子也連連吃了幾杯,再下樓去燙酒。

那婆子見女兒不吃酒,心中不悅;才見女兒回心吃酒,歡喜道:"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連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纏幾時,卻再商量。"

婆子一頭尋思,一麵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鍾酒;覺道有些癢麻上來,卻又篩了一碗酒,鏇了大半鏇傾在注子裏,爬上樓來,見那宋江低著頭不做聲,女兒也別轉著臉弄裙子。

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兩個又不是泥塑的,做什麼都不做聲?押司,你不合是個男子漢,隻得裝些溫柔,說些風話兒耍。”

宋江正沒做道理處,口裏隻不做聲,肚裏好生進退不得。

閻婆惜自想道:"你不來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閑常時來陪你話,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卻不要!"

那婆子吃了許多酒,隻裏隻管夾七帶八嘈。

正在那裏張家長,李家短,說白道綠,卻有鄆城縣一個賣糟醃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兒,時常在街上隻是幫閑,常常得宋江齎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訴宋江,也落得幾貫錢使;宋江要用他時,死命向前。

這一日晚,正賭錢輸了,沒做道理處,卻去縣前尋宋江。

奔到下處,尋不見。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尋誰,這般忙?"

唐牛兒道:"我喉急了,要尋孤老,一地裏不見他!"

眾人道:"你的孤老是誰?"

唐牛兒道:"便是縣裏宋押司。"

眾人道:"我方才見他和閻婆兩個過去,一路走著。"

唐牛兒道:"是了。這閻婆惜賊賤蟲!他自和張三兩個打得火塊也似熱,隻瞞著宋押司一個。他敢也知些風聲,好幾時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蟲假意兒纏了去。我正沒錢使,喉急了,胡亂去那裏尋幾貫錢使,就幫兩碗酒吃。"唐牛兒捏手捏腳,上到樓上,板壁縫裏張時,見宋江和婆惜兩個都低著頭;那婆子坐在橫頭桌子邊,口裏七十三八十四隻顧嘈。

唐牛兒閃將入來,看著閻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個喏,立在邊頭。

宋江尋思道:"這廝來得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兒是個乖巧人,便瞧科,看著宋江便說道:"小人何處不尋過!原來卻在這裏吃酒耍!懊吃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