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朵說:“還好。”
普克說:“你生我氣了。”
米朵說:“你讓我怎麼說?”
普克說:“米朵,我們之間不應該溥衍,那對我們來說,是很可惜的事。”
米朵說:“我沒有溥衍,要不然我就會說沒有生你的氣,而且,也的確不是生氣的感覺,我不知該怎麼描述。”
普克說:“最近我的心情很複雜。今天下班以後,我忽然覺得應該對你解釋,因為我發現,自己其實很在乎你的感覺。”
米朵沉默了一會兒說:“前段日子我生病了。”
普克也沉默了一會兒,問:“米朵,我能不能現在來看你?”
米朵說:“這麼晚了,你明天不工作嗎?”
普克說:“我想現在就來看你,這對你我都很重要。”
米朵說:“好吧,我在家等你。”
掛了電話,米朵坐在客廳的藤椅上,什麼也不想地等了二十分鍾,普克來了。
大約看到米朵瘦的太多,普克臉上呈現出又是吃驚又是難過的表情,站在門口,低下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後來普克抬起頭,非常懇切地說:“米朵,真的很對不起。如果知道你生病,無論如何我也會來看你。”
米朵聽著,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裏滑落下來。她垂著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那雙手因為消瘦,更加顯得修長。
普克走到米朵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看到米朵的樣子,令他感到一種很真切的心痛。盡管到此為止,在他們之間從未建立起一種明確的關係,但普克對這個自己未曾有過承諾的女性,感到由衷的欠疚。他決定對米朵表達自己真實的感覺。
普克說:“米朵,有時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我們之間,連大家是朋友這樣的話都沒說過。可我總是能感到一種默契,讓我不由自主以這種默契的方式和你交往。我記得好像告訴過你,在我感覺中,你不是個外人,我時常會忘記用對待一般外人的那種禮儀來對待你。我當然已經知道自己對你的感情,米朵,我非常喜歡你。”
米朵的手輕輕抖動了一下,頭仍舊低著,沒有說話。
普克說:“我們都是很敏感的人,我也算經曆了很多事,多少了解一點,我們這種性格最容易在什麼時候受到傷害。所以,如果你已經感覺到我對你的態度上有變化,有時候親近,有時候疏遠,那並不是我故意這樣做。我不知自己這麼說,能不能得到你的信任。這些年,在涉及情感的問題上,我都是以最謹慎的態度來處理的,不過,現在因為是麵對你,我想我還是應該冒一點兒險,讓你知道一些我的過去。”
米朵慢慢抬起了頭,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已經把眼淚擦幹了。
這次談話中,普克告訴了米朵對自己感情世界影響巨大的初戀。
普克的父親在部隊工作,高中畢業之前,普克都和家人住在部隊大院裏。第一個女朋友於小端,算是同一個大院裏從小到大的夥伴。普克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和於小端有了戀愛的感覺,似乎並沒有用明確的方式表達過,隻是象通常早早陷入戀愛的中學生那樣,不知不覺將對方當作了自己的戀愛對象。
雖然年紀小,那種愛戀的感覺卻很強烈。於小端是大院裏最漂亮的女孩,走到哪裏都很引人注目。而這個漂亮、引人注目的女孩卻鍾情於普克,這不能不讓年輕的普克在心裏產生一絲驕傲和滿足。因為年輕,這些感覺都顯得那麼正常。
大院裏的風氣比較保守,所有的感覺都是悄悄地發生。普克和於小端同年級卻並不同班,他們的教室分別在同一層樓的走廊兩端,常常在下課時,找出各種借口來到對方教室門口,隻是為了看一眼對方,然後心裏便有了一份滿足。
他們在同一年考上了同一所城市的不同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普克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找了於小端。那天他們第一次接了吻,普克輕輕地擁抱著小端,告訴了於小端自己對她的愛。普克很認真地將這份感情定義為愛。
大學第三年,有一天於小端興衝衝地跑來找普克,一見麵便熱烈地吻他,然後說:“快點祝賀我——我要出去了!”
“出去?去哪裏?”普克很迷惑。
“去——美——國!”於小端的驕傲溢於言表,眼睛裏放著光。
事後普克回憶起來,他所受的傷害其實正是從那一天開始,當於小端眼睛放著光,興衝衝地跑來,驕傲地告訴普克她就要離開時,那種絲毫沒有想到對方是自己的戀人的表情。
接著,於小端就三言兩語地告訴普克,她有一個叔叔早些年去了美國,後來一直沒有聯絡。半年前忽然回來了,找到了小端家。他在美國事業小有成就,經濟狀況頗佳,生活也比較穩定,隻是沒有子女,問小端的父母是否願意讓小端和他一起去美國定居,他會負責辦理有關手續。小端父母考慮到女兒的前途,很快就同意了。由於對此事沒有十分的把握,部隊裏對這種事情又十分敏感,家裏叮囑於小端先不要張揚,直到簽證拿到手,於小端才來告訴普克。
普克笑著說:“祝賀你。”到美國去,那時正在漸漸成為一些年輕人的夢想。現在於小端就要去了,普克覺得自己理所當然應該為她高興。
於小端說:“我去了之後,馬上想辦法幫你也辦過去,我們一起在美國生活,天哪,簡直象做夢一樣!”她抱著普克親了又親。
於小端很快就走了。普克去機場送她,臨入關前,於小端忽然哭了,跑回普克身邊,吻了普克說:“相信我,請你相信我。我永遠愛你。”
普克在那時,覺得自己還是真的愛於小端的。於小端的走讓他第一次體驗到離別的痛苦。然而於此同時,普克也覺察到自己對他與於小端的未來沒有信心。
於小端到美國後,不斷地來信,告訴普克自己正在適應一個全新的社會和一種全新的生活。每次在信裏,她都會告訴普克,她愛他,會永遠愛他。等過一段時間她適應了環境,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將普克辦過去,請普克對她保持信心和耐心。
普克感覺很矛盾。他覺得自己的情感有時會分裂成兩個普克,一個普克不斷地追憶與小端在一起時的美好感覺,而另一個普克卻常常想起於小端興衝衝地跑來告訴他自己就要離開時的那種驕傲表情。
普克是數學係裏的高材生,托福成績與GRE成績都相當高,畢業前的那個學期,於小端真的為他申請到了美國紐約洲紐約大學庫朗數學研究所博士班的入學資格。於小端在給普克出國前的最後一封信裏,寫道:怎麼樣,我是不是用事實來證明了我愛你?
普克在二十二歲時來到了許多人都夢魅以求的美國。他在離紐約大學不太遠的東村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每天步行往返於學校與公寓之間。於小端則在哥倫比亞大學念企業管理研究生,平時住在她叔叔家裏,有時到普克的公寓來約會。他們在一起做愛的時候,常常會頻繁地對彼此說我愛你。
研究所裏的提供的獎學金是不夠的,普克每逢周末和節假日就在哥倫布廣場林肯中心附近的一家中國餐館打鍾點工。通常情況下,普克做的是洗盤子的工作,因為收入相對較高。而數學班的課程相當繁重,普克沒有過多的時間用在打工上。
有一天餐館負責送外賣的人生病,老板臨時讓普克開車去送外賣。車開到半路時,普克看到前麵馬路邊一個黑頭發的女孩和一個金發男人的背影,他們緊緊摟著對方的腰,親密地走在一起。在約紐,這種當街親密的景象是不常見的,普克本能地瞟了一眼,馬上覺得那個女孩的身影很熟悉,車開過他們時,他從後視鏡裏看了一下,女的正是於小端,她與金發男人一邊說笑,一邊仰頭親吻。普克的車沒有停,也沒有減速,就那樣不動聲色地開了過去。
過了兩天,於小端來到普克的公寓。普克注意地看著於小端的表情,可於小端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與普克擁抱、接吻,像往常一樣準備做愛。而普克那天卻不行,無論於小端怎樣幫著努力也不行。於小端有些失望,但也沒表現太明顯,隻是躺在普克身邊撫摸著他,問他是不是打工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