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獎掖後進(1 / 1)

歐陽修之於蘇軾,確如伯樂之與千裏馬。而蘇軾亦以同樣的胸懷對待後進之士。

隨著蘇軾文學創作的聲譽越來越高,“粉絲”也愈來愈多,慕名而來的士子絡繹不絕。黃庭堅給他寄來書信和《古風》二首,並稱“晚學之士,不願親炙火烈,以增益其所不能,則非人之情也”(《上蘇子瞻二首》),表示願列於蘇軾門下。蘇軾見其詩文,“以為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世久無此作”,稱其《古風》二首“托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認為此人“將逃名而不可得”,黃由是而聲名始振;秦觀舉進士不中,到徐州謁見蘇軾,並撰寫《黃樓賦》,蘇軾“以為有屈宋才”,“忽然一鳴驚倒人”,並說“少遊文章美如玉,又琢磨之功,殆未有出其右者。”把他介紹給王安石,勉勵他應舉。秦觀遂中進士。元祐初年,蘇軾又以賢良方正薦之於朝,除太常博士。及秦觀死,蘇軾聞之,歎曰:“少遊不幸死道路,哀哉!世豈複有斯人乎?”(《宋史·秦觀傳》)晁補之十七歲時隨父至杭州,觀錢塘山川風物之美,著《七述》以謁見杭州通判蘇軾。蘇軾也曾打算著文描繪杭州的山川景物,讀晁補之《七述》後,自歎“吾可以擱筆矣”,並稱其父“博辯雋偉,絕人甚遠,必顯於世”,晁補之由是知名。蘇軾知揚州時,晁補之為其幕僚,嚐以其從弟晁詠之之詩文獻給蘇軾。蘇軾讀後說:“有才如此,獨不令我一識麵耶?”“乃具參軍禮入謁,軾下堂挽而上,顧坐客曰:奇才也!”(《宋史·晁詠之》)晁詠之遂舉進士,舉博學鴻詞,一時傳誦其文。張耒“遊學於陳,學官蘇軾愛之,因得從軾遊,軾亦深知之,稱其文汪洋衝淡,有一唱三歎之聲。”蘇軾就是這樣十分熱情地接待、培養和獎掖這些年輕士子,一時間,形成了以蘇軾為盟主的文學圈子,在文學創作上呈現出十分活躍的氣氛。哲宗元祐年間,蘇軾在京四年,主持過學士院考試和進士貢舉,拔擢畢仲遊、黃庭堅、張耒、晁補之出任館職,又舉秦觀、陳師道任京官。他們互相酬唱,蜚聲文壇,後人所謂“元祐詩人”,即指蘇軾提攜的這些後進之士,而其中的黃庭堅、張耒、秦觀、晁補之,被稱為“蘇門四學士”。陳師道早年曾見知於曾鞏。蘇軾等薦其為徐州教授,後謁見蘇軾,改潁州教授。蘇軾知潁州,待之如弟子。李廌(zhì),曾謁見蘇軾於黃州,持文求教,“軾謂其筆墨瀾翻,有飛沙走石之勢,拊其背曰:‘子之才,萬人敵也,抗之以高節,莫之能禦也。’廌再拜受教……旦而別軾,將客遊四方,以葳(wēi,繁盛)其事。軾解衣為助,又作詩以勸風義者……又數年,再見軾,軾閱其所著,歎曰:‘張耒、秦觀之流也。’”(《宋史·李廌傳》)“蘇門四學士”加上陳師道和李廌,世稱“蘇門六君子”。

蘇軾愛才若渴,門生對他景仰備至。他被貶海南,友人參寥要與穎沙彌渡海相從,經苦勸乃止;巢穀自眉州來訪,渡海後死於新洲;葛延之從江陰跋涉萬裏,登門求教。蘇軾在海南,仍重視培養黎族知識分子,竟有一人金榜題名,成為海南曆史上第一名進士。

蘇軾一生坎坷,多處困境,但每當想起他所提攜的後學之士,總能感到快慰。他在《答李昭玘(qǐ)書》中說:“軾蒙庇粗遣,每念處世窮困,所向輒值牆穀,無一遂者。獨於文人勝士,多獲所欲。如黃庭堅魯直、晁補之無咎、秦觀太虛、張耒文潛之流,世皆未知之,而軾獨先知之。”政治上未遂其誌,慧眼識才,則多遂所願。歐陽修當年把主盟文壇的責任托付給蘇軾,蘇軾當仁不讓;同樣,蘇軾也多次對其子弟講:“異時文章盟主,責在諸君,亦如文忠(歐陽修)之付授也。”(李廌《師友談紀》)

蘇軾在培養後進之士的過程中,也不斷總結自己的創作經驗,常常利用和弟子們的書信和各種序、跋來闡明自己的文學思想。但蘇軾完全沒有王安石要人“同己”的毛病,他並不把自己的東西強加給學生,不要求弟子們對自己亦步亦趨。他的學生可以自由評價他,如黃庭堅,一方麵稱讚蘇軾文章“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一方麵又說“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秦觀寫詞,並未沿蘇軾的路子,蘇軾並無不悅,相反,對其詞評價很高,因讚賞秦觀《滿庭芳》詞首句“山抹微雲”而戲稱秦觀為“山抹微雲君”;又絕愛秦觀《踏莎行》詞末二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而將其書寫在自己的扇子上。正因如此,所以蘇軾弟子雖多,但在詩、詞、文的創作方麵無一人完全沿著蘇軾的路子走,他們都能夠沿著自己的道路發展,形成自己鮮明的藝術個性和創作風格,促進了文學藝術多樣化的發展。

葛立方說:“東坡喜獎後進,有一言之善,則極口褒賞,使其有聞於世而後已。故受其獎拂者,亦踴躍自勉,樂於修進,而終為令器。若東坡者,其有功於斯文哉,其有功於斯人哉!”(《韻語陽秋》卷一)

蘇軾一生熱心獎掖後進,其但開風氣不為師的風度,使其弟子既在道德、文章方麵受到影響,又不使其囿於自己的框框,影響他們的自由發展。所幸者是弟子們的詩文各具其貌;所不幸者是他們中無一人能如蘇軾所望成為一代文壇的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