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兒子辛辛苦苦挖的不少異園裏沒有的花草,灑了一地,損失不少。

突然間卻又想起他奇怪的病,正愣怔間,聽見在外玩耍的小家夥稚嫩卻故作成熟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

嶽箏抬頭一看,便站起身來。

月無人!

即使昨天隔著些距離,也足夠嶽箏認出此人身上熟悉的姿態。

一身大紅攢花的裁製精工的束袖束腰男裝,外罩一見綿密的月白紗廣衫,如被月光度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腰間搖搖晃晃地垂下一枚心形的雞血石,男人還是昨天那副神態地躺在躺椅上。

悠閑而又無骨地躺著,使人看到他這副姿態會有想看而又不敢看的羞怯感。

兩個精壯的麵容粗魯的男人肩扛著那躺椅,在上麵的紅衣男人搖扇的悠緩動作下進了籬笆院。

對於小家夥作為主人的詢問,三個人都目不斜視地給忽視掉。

小家夥感到自己的臉麵被無情地挑戰,還有保護娘親的責任感,當下就小跑著進來,至嶽箏正前方站定。

兩個大漢像是進入到無人的地方一樣,放下躺椅,便抬手請示:“主子還有何吩咐?”

月無人擺手,輕輕的聲音帶著幾分寒冷的感覺:“下去吧。”

兩個大漢無聲退下。

嶽箏看著月無人悠閑地收扇,嘴角掛起蠱惑人心的笑容,心中猜測不定,這人是什麼意思?

月無人收了扇,鼻翼輕微地翕動,還是那種讓人心底升出幾許寒意的聲音:“上好的白芙蓉?”

男子雖是疑問,語氣裏卻全是肯定,眼角邪魅地向上勾起。

嶽箏不知他是何意,沉默不語。

小莫曲一臉不滿地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他家的陌生人。

月無人勾起一個無所謂地笑容,道明來意:“你救了張家的那小子?”

質問的意味很明顯。

嶽箏心中這個神醫的光環完全消失了個幹淨,反問道:“怎麼,你不救的人難道也不許別人救嗎?”

月無人聽了,很愉快地搖首而笑,聲音恢複了正常,像林間泉水般潤潔:“在下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問問,嶽娘子”。

他將這個嶽字重重地強調出聲,“難道不該感謝我,準備點謝禮什麼的?”

嶽箏顏色迷茫。

他抬扇朝外麵指了指,嶽箏順著扇子去看,見是逶迤而來的幾輛馬車。

馬車外趕車的仆人的穿著,是張家的下人打扮。

嶽箏沒有去接,仍舊看向月無人:“我為什麼要感謝你?”

月無人將扇子在手中轉了一個好看的圈,理所當然道:“昨天若非我堅拒張家,把那小公子的病拖得那樣嚴重,張家的人怎麼會對你如此感恩戴德,準備這麼幾大車謝禮?”

嶽箏氣得咬牙,這月無人不僅自大,人品更有待商榷。

“真沒想到月大夫不僅醫術出神入化,就連無恥程度也是如此令人不敢追逐。”

月無人一下子笑得真心實意,秉著扇子朝嶽箏拱了拱手:“多承嶽娘子誇獎!”

張家的人確實是來送謝禮的,魯奶媽押車過來,一下車就笑容滿麵地對嶽箏道:“箏娘,我家小姐命老奴來給你送些日常用品。小姐昨兒折騰了一天,小公子也須得再養養,不能親自來到,特讓老奴致歉!”

嶽箏忙上前扶住彎腰施禮的魯奶媽,道:“您老這麼客氣做什麼,如此地見外。”

魯奶媽笑道:“若真是見外,咱們就等過兩日小姐和小公子好起來親自來了。”說過了也不待嶽箏說話,便指揮身後的丫鬟小廝往下搬東西。

這時撕拉一聲,布帛的撕裂聲打斷了魯奶媽還要再說下去的話。

男人一副我沒看到有人的自大模樣,拿著手裏扯下的一塊月白紗,然後對此時也看向他的小莫曲招了招手:“小鬼,過來。”

小莫曲哼了一聲,轉頭不理。

月無人笑了,溫柔地,柔聲道:“小鬼,過來幫叔叔個忙。”

嶽箏隻覺得這男人簡直太無恥了,這臉說變就變,而且是對著一個幾歲小兒。

小莫曲覺得這個叔叔真是和藹可親,決定不計較剛才他不理會自己的問話的事。

走到躺椅跟前,問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月無人散發出帶著父愛光芒的笑容,對小家夥道:“拿這紗,幫叔叔包些白菊過來,躺椅太硬,枕著不舒服。”

小莫曲對這個笑容根本沒有抵抗力,點頭幹脆應道:“好的。”

一直看著的嶽箏錯愕不已,這個人臉色變來變去的就是為了讓兒子給他包一包菊花?

還有,這是她家的菊花,他憑什麼說用就用?

小家夥雖不小氣,但向來愛惜自家的東西,而且那花她曬了一是為了泡茶喝,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裝枕頭。小家夥可是知道的,竟然還應的這麼幹脆。

卻不等嶽箏喚住兒子,月無人便轉頭向她露了一個微含挑釁的笑容,看著她道:“嶽娘子,還是快去點點張大人家裏都送了什麼東西來!”

嶽箏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要不是他故意拖,張家怎會對她如此感恩的話來,說得好像他們兩個串通了一樣。

這個口無遮攔的,若真是當著張家的人這麼說,張家的人難保不會多想。

嶽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不停地詛咒這個無恥之徒。

魯奶媽看出點貓膩,剛剛她就看到這月無人,心中不是沒氣,卻不想因為這樣的人失了身份。這時不免猜想,月無人難不成是不忿箏娘救了她家小公子,故意來找事了?

魯奶媽突兀地咳了一聲,道:“就是,箏娘,這是禮單,可要收好了,別被有些自覺了不起的人給誑去了。”

說著將一份包裝精美的紙包放到嶽箏手中,又領著嶽箏一一地說都有些什麼東西。

先去廚房,廚房裏隻這一會功夫就被塞滿了。

魯奶媽指著那些寫著張字的布袋告訴嶽箏:“這是各種稻米,小姐說先都送過來些,看你們喜歡吃哪一種,以後再送。”

又說:“這是粳米,這是碧粳米,還有紫米黑米。這紫米黑米對女人最好了,把這紫米和那邊的薏米,再添上紅豆、綠豆、黃豆一起煮來喝,最養人不過了。我們都說這是五色養顏粥……”

隨後又告訴了嶽箏這些米是慢火煮好,還是大火煮好。

除了這些,還有十來樣什錦點心,點心盒裏還放著寫下了做法的紙張。

魯奶媽隻領著她看了這些,便出來了。那些放到房間裏的東西,她並沒有領著嶽箏去看。

兩人出來,魯奶媽就到坐在太陽下的瞎婆婆身邊熱乎乎的嘮嗑兒去了。

嶽箏看向月無人那邊,已經枕著花包枕頭閉目睡了。

而小莫曲,則彎腰直身,眼睛搜索一陣、跑過去,彎腰伸手撿東西,撿地不亦樂乎。

嶽箏到他跟前,疑問道:“兒子,你在撿什麼呢?”

小家夥高興地把已檢了一把的泛黃的落葉攤到她的麵前,“樹葉,月叔叔說我能撿一百個葉子,再這樣扔出去,就能像他一樣打雀了。”

小家夥說著,還示範性地像模似樣地扔了一片葉子出去。

然後就不管娘親,又去撅著小屁股撿樹葉去了。

嶽箏聽得迷迷糊糊。

回頭卻看那月無人閉著眼睛還翹著嘴角的一副微笑模樣。

嶽箏兩步過去,抬腳用力地踢了踢他的躺椅,質問道:“你跟我兒子說了什麼?”

兒子剛才提到這人的語氣,完全是信服的。就是口稱月叔叔,也比平時禮貌上的叔叔要真心實意的多。

月無人惺忪地睜開雙眼,上下掃視了嶽箏,笑意道:“你這兒子很好帶,傻乎乎的。”

……

“你”,嶽箏真忍不住把這麼沒骨頭的躺著的人給一腳踹下去。

原來小家夥給月無人包了花瓣枕頭,便站到他的跟前,拉開一副想跟他聊天的樣子。

月無人斜眼瞅了瞅這小家夥,看見他腰間別著的小彈弓時,問道:“這彈弓能打到什麼?”

小莫曲自豪道:“我能打下來麻雀!”

月無人笑了笑,恰巧一片葉子隨風吹到了胸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並示意給小家夥看了看,一抬手間就將樹枝上棲著的一隻長尾雀給打了下來。

小莫曲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長尾雀,又看了看月無人,目瞪口呆。

月無人輕開折扇,翹起二郎腿,悠然道:“那雀沒死,拴起來玩去吧。”

他想以此打發了這個孩子。

卻不想小莫曲抽出了腰間的彈弓,拽過他的手放上,渴望道:“我把我的彈弓給你,你教我射葉子吧。”

月無人啞然失笑,真心的。

這小鬼頭野心不小啊!

這時那隻倒在地上的長尾雀,動了動,撲棱著起來,飛出了籬笆院兒。

“好啊”,月無人無所謂地答道。

隨即吩咐道:“去撿一百片葉子,然後像我剛才那樣,扔完了你就可以飛葉了!”

小莫曲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就過去忙活了……

月無人已經打算好了,等會那傻小孩再來,就再讓讓他去撿葉子,再來……再去……

嶽箏看著這個連小孩都欺負的人,簡直氣得無力!

再看兒子,還在那裏認真地撿樹葉,小手已經拿不了了,就放在衣襟裏。

嶽箏白了月無人一眼,沒好奇地問道:“你騙小孩子,有意思嗎?”

月無人挑了挑眉。

嶽箏真後悔今天早晨把院子掃的那麼幹淨,不過她不會過去告訴兒子被騙了。反正小家夥常常沒事做,就當上一堂受騙課吧!

她拿著凳子上的繡繃,便回了房間。

月無人身上的悠然,一下子消失的幹幹淨淨。

看著那個聽了他的話,正認真地撿樹葉的孩子,他不禁擰了雙眉。

曾經,他何嚐不是這樣地輕易信人?

爺爺!

一個神醫月良之後得月家,就那麼沒了……

卻隻是因為那麼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月家多少年積下的醫書,都被付之一炬。

月無人驀地閉上眼眸,蓋住了裏麵無邊的恨意,還有悔。

嶽箏到了房間,才真正被嚇了一跳。

張家給的謝禮,確實很豐厚。

兩幅頭麵,一幅錯金的,另一幅則是穿珠的;另外八匹顏色不同的輕紗,有兩種顏色的紗,是這個時候的金川還不能染製的。

又有五匹絹,五匹棉布;

一小匣子碎銀,而另外一個大匣子裏放的才是大頭,上麵擺著五個金定子,共一百兩,下麵壓的是五張一百兩的銀票。

嶽箏真想不到,早晨還在愁銀子的事,隻一會兒功夫,就什麼都解決了。

張家如此大方,也可看出對張玄的重視了。

但是要她收這麼多的謝禮,她又覺得受之有愧。

主要是太多了!

前世她雖然在王府也算見過了好東西,但真正屬於自己的,卻屈指可數。

因此一下子要她收這麼些東西,還真有些不安。

想了想,嶽箏從異園取出了一壇百花蜜、一壇用八十一種花蜜調和而成的強身健體的蜂蜜水,各有五六斤重。

魯奶媽等下人們把東西都搬下來了,便提出告辭了。

嶽箏也沒有留,隻是把這兩壇蜜交給了她,並告訴她這兩壇蜜各自的功用,還有每天的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