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船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了。
海天雙煞終於發現這條船頭站著兩條人影,正向自己這邊眺望著;而他們終於又發現--
站在船頭的兩條人影竟就是辛捷和咪咪!
在他們看清這兩條人影的一刹那間,他們僅存的精神、氣力、希望,便完全像一個肥皂泡沫碰著石頭似的,頓時被炸得粉碎。
正在搖著槳的天殘焦化再也支持不住自己,“噗”的一聲坐在船板上……
小船劇烈地搖晃一下,長槳也落入海水裏。
他仰視一眼,水天依然灰蒙蒙的蒼然一片,他感到一切事都是這麼不可思議,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會看到這艘船,看到這艘船上竟然有突然消失了而又重現的咪咪。
最奇怪的當然還是這艘船上竟然活生生地站著他們認為已必死的辛捷。
天殘焦化垂下頭來,沉重地歎出一口氣,喃喃地低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呢?”
坐在他對麵的天廢焦勞寒冰似的醜臉上也不禁有了一絲扭曲,他正也在暗中問著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不過是海天雙煞眼中的海市蜃樓嗎?亦或是真實的?
原來那時辛捷退回那條裂隙之後,立刻就用掌中那件有些地方已被燒焦的長衫打滅了身上的火焰。
一麵,他又從山壁上滑行而上,身上燒傷了的皮肉擦在山石上,發出一陣陣令他咬牙的痛苦。
滿布的濃煙刺得他淚水盈眶,於是,他才開始有些埋怨自己,方才為什麼不在黑暗中偷偷一掌將天殘焦化擊死,以至此刻自己反而變得命在垂危。
他極快地又掠回洞穴,洞穴中也滿充著嗆喉刺目的濃煙。
他摸索著找到那支長竹竿,想再弄些水來潤一潤已被炙傷的皮膚。
他一麵再次將長衫縛在竿頭,一麵卻不禁自憐地忖道:“其實這又有什麼用?反正我也活不長了。”
一念至此,他又想:“索性再躍下去和那兩個魔頭拚上一下,縱然不成,死了反而痛快。”
於是,他急急的將長竹竿伸進那一尺見方的洞隙裏。
心念忽的一轉,他又急急地將這根長竹竿抽了出來。
“我為什麼不鑽進這小洞裏試試?”
一有了希望,他渾身立即又滿塞了生機。
須知像他這樣的武林高手,隻要有他腦袋能夠伸進去的地方,他全身就也能鑽進去了。
他極力屏住呼吸,內運真氣,隻聽他全身骨節發出格格一陣聲響,那件他穿在身上本來頗為合身的衣裳就突然變得寬大了起來。
於是,他將頭伸進那一尺見方的小洞,雙手微按,他那已經縮小的身軀便像一條魚一樣地滑了進去。
但是他覺得有些東西在他身上硌住,使他的身軀不能運行自由。
他隻得再退出來,取出那兩隻玉瓶,卻將裏麵的丹丸又塞了幾粒入口,其餘的放進袋裏,拋掉那兩隻玉瓶,他再次滑了進去。
他四肢一齊用力,往前麵爬了一段路,就聞到一股清冽的水氣,使得他精神不禁又為之一振,呼吸也為之暢順起來。
他一麵調息著真氣,一麵再往裏麵鑽,突的頭頂一涼,原來那道暗泉由此流了下來,正好淋在他的頭上,將他的頭發弄濕了一大片。
稍稍退後了一些,他看到這道暗泉不知從哪裏流下來,從另一條裂隙中流了下去。
此刻又得感謝他十年石室的鍛煉,若換了別人,什麼都無法看到,因為這裏黑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發現這山腹中竟然裂隙甚多,原來這座孤島地近火山,不知多少年前,有過一次極為猛烈的地震,是以才在山腹中留下如許裂隙,而這些裂隙此刻卻救了辛捷一命。
他算準一個方向,便在這些裂隙中鑽行著,有時遇著前麵無路,便又得後退回來,重新來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爬了多久,爬過多少路,但是他卻知道自己距離死亡已愈來愈遠了。
終於,他找到一條裂隙,久久都通行無阻,而且這條裂隙愈行愈寬,到後來,他不用施展縮骨的身法,都能在裏麵行走了。
接著,他聽到由山壁之處傳來海潮衝流的聲音,他倒不禁為之一驚!假如他發現這條裂隙的出口竟是海底,那麼該怎麼辦呢?
但是這念頭尚未轉完,他已發現一個極大的山穴了。
最怪的是這山穴中竟好像拴著一個體積極大的東西,他連忙從裂隙中鑽出來,定睛一看,原來這裏麵竟放著一艘海船。
他不禁狂喜起來,一麵不禁又暗中失笑,自己和海天雙煞這些老江湖竟都被一個未經世故的少女騙了!
原來她並未將那條海船縱走,而是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它弄到這裏來。
“到底是女孩子的心思靈巧些……”
他暗笑低語著,一麵卻又在奇怪:“但是她跑到哪裏去了呢?難道她也被海天雙煞那兩個魔頭害了?”
於是他不禁又憂鬱了起來。
他忽喜忽憂,沿著這條海船走了半轉,身形一展,就掠了上去。
隻見這條海船雖然不大,但卻建造得極為堅固,船艙也不大,但卻貯滿了食物和清水,正是足以漂洋過海的好船。
但是這種已然無慮久困此島的欣喜,卻不能蓋過關心咪咪的憂鬱,他在船上略微看了一看,就又跳了下來。
哪知目光動處,卻不禁又喜極而呼!
在這山洞的一個角落裏,正蜷伏著一個人,長發垂肩,麵目如花,不是咪咪是誰呢?
辛捷的憂鬱似乎完全過去了。
微一提氣中,他的身軀已如燕子似地掠了過去,一麵呼道:“咪咪!你在這裏幹什麼?”
但咪咪卻像睡得極熟,麵孔紅得像是秋天的落日似的。
辛捷掠到她身前,在她肩頭上搖了兩搖,卻仍然搖她不醒。
辛捷不禁又暗吃一驚!伸手一探她的鼻息,也微弱得很。
他大驚之下,目光四下一轉,竟看到在這山洞最陰暗的角落裏並排著兩根白銀色的小菌,小菌的下部卻長著一圈似葉非葉、似根非根的綠色東西。
他心中一轉,目光轉回咪咪身上,果然看到這美麗的少女那隻有如玉蔥般的玉掌裏還拿著一些那種翠綠色的根葉,而那根葉上的白銀色小菌顯然已被她吃下肚裏去了。
咪咪這些天來為什麼不見行蹤的謎,辛捷立刻便自恍然。
而他此刻看著這又像是暈迷,又像是熟睡的少女,卻又不禁為她擔心。
他想以內力為她推拿一番,卻又自知無用,把了把她的脈息,倒正常得很,隻是她若永遠這樣沉睡不醒,那又該怎麼辦呢?
外麵海潮衝擊的聲音愈來愈大,此刻正是漲潮的時候,片刻之間,海潮竟將這山穴前麵的地都弄濕了。
辛捷趕緊掠到前麵一看,原來這山穴的入口雖極開闊,然而卻正麵對大海,最妙的是穴洞上麵竟突出一大片山石來,從上麵下望,再也看不到下麵會有這麼一個山洞。
但是如要從海麵上趁著漲潮的時候將一艘船弄進來,卻是容易得很。
辛捷不禁暗歎造物之奇,偏偏在這孤島上造出這麼一個洞穴來,又偏偏讓咪咪發現,是以她能將這艘船藏起來,而別人卻尋找不到。
這時候海潮愈漲愈大,卷著白色的浪花,澎湃翻湧而來。
辛捷不暇多做思索,一擰身又翻進了洞,將暈睡在地上的咪咪抱上了船,安置在睡艙裏的一張床上,又掠下船,拔起本來插在地下的鐵錨,心念一轉,又將角落裏那兩根白銀色的小菌連根拔了起來,用布包好,帶上了船。
這時海浪洶湧,洞穴中已滿是浪潮,辛捷拿起船頭的長篙一點山壁,這艘海船就隨著潮落之勢出了山穴,浮到海上。
遙望海天交接之處,辛捷但覺自己有如出籠之鳥,入水之魚,心胸間舒暢已極,此刻他唯一牽縈掛懷的隻有咪咪為何暈睡不醒,而海天雙煞這兩個深仇的影子卻反而變得極淡了。
心胸豁達的人,每每將“恩”看得比“仇”重得多,隻有器量偏狹的人,才會將複仇看得比報恩重要。
但是,這並不是說辛捷已忘了他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他隻是認為無論如何得先將咪咪救醒,其餘的事不妨暫緩一步。
這艘船隨著潮水往外退了老遠,但下一個浪頭衝來,它便又隨著朝岸邊靠近一些。
辛捷微一皺眉,急步掠至船頭,抄起那隻鐵錨,單臂一掄,嗖的風聲一凜,這隻重逾百斤的大鐵錨被他這一掄,立刻飛向岸邊,竟插在山石裏,船身立刻便為之頓住。
辛捷負著手在船頭的甲板上踱了半晌,突的雙眉一展,往懷中掏出一本書來,卻正是那本毒經。
須知毒君金一鵬學究天人,對於毒之一門尤有心得,普天之下,無論任何一種毒蟲、毒草以及毒瘴一類的東西,他這本毒經上全都記載得詳詳細細,幾乎一樣不漏。這種白銀色的小菌,在這本包羅毒之萬象的毒經上麵自然也有記載。
原來這種小菌叫作“銀傘”,生在極為陰寒潮濕的地方,而且還要吸收大量鹽分才能生長,其性如酒,食之與人並無大害,隻是卻要沉醉旬月,若要解此,說來卻容易得很,隻要將它那翠綠的根葉搗爛,和在水裏服下,立時便可清醒。
辛捷一麵看,一麵不禁暗暗歎服那毒君金一鵬的淵博。
須知任何事雖然一經說穿,便像是不值一笑,但在未經說穿之前,而能探索出這種秘密的人,卻一定是個絕大的智者。
他自然很容易地將咪咪救醒轉了,一切事不用咪咪解釋,他卻已可猜到,於是他也將自己這兩天以來的遭遇向咪咪和盤道出。
咪咪輕撫著他身上的火燒之傷,將那些還留在辛捷懷裏的丹藥嚼碎了敷在上麵,這份溫柔和體貼,使得辛捷又為之慰然情動。
於是他們又並肩掠上了岸,發現海天雙煞已然離去,也發現還留在石屋裏的一些食糧。
咪咪雙睛眨動了一下,辛捷卻在鼻孔裏冷哼一聲。
這孤島雖無值得留戀之處,然而咪咪生長於斯,一旦要離開,而且很可能永遠不會再回來,她徘徊在那小屋之前,一時之間,竟不忍離去。
但這是應該離去的時候,兩人都未操過船,手忙腳亂地將船起了錨,揚起帆,隨風而去。
他們也希望能遇著一艘海船,找兩個熟悉海上生涯的船夫,否則他們還真無法將船駛回去。
在水麵上漂流了一日,他們果然發現一艘船,隻是他們也料想不到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在這艘小船上的竟是海天雙煞。
第十一章 天網雖疏而不疏 鯨波千丈 難渡雙煞 恩仇已了複未了 雲天萬裏 易念伊人
這一天來,辛捷已將行船的性能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此刻他將船梢的舵用一條粗繩綁定了,讓船順風直駛,而他和咪咪則並肩站在船頭。
海風強勁,吹得咪咪那長長的秀發隨風飄舞,發梢如柳,輕輕地拂在辛捷的臉上。
辛捷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海天雙煞在那艘小船上的情景,不禁暗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兩個魔頭終究還是落到我手上。”
一霎時間,新仇舊恨,如浪如潮;這海天雙煞在他心底烙下的傷痕卻還遠遠要比在他身上留下的炙傷要令他痛苦得多。
這份痛苦,他已忍受得太久了!
人們忍受了太久的痛苦,往往會有一種麻木的感覺;可是等到這份麻木的感覺再次被刺激得奔放、爆發時,那麼,這份痛苦和仇恨就自然變得更為強烈了。
仇恨,殺父的仇恨本已是極其深邃的了!但辛捷對海天雙煞除了仇恨之外,還有著一份屈辱,這份屈辱也是急待洗刷的。
因為他曾親眼看到他親生的母親受著這兩個魔頭野獸般的淩辱,而他的父親卻因著他,忍受了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欺侮,最後終歸還是一死。
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此刻又湧起於心。
他本已蒼白的麵色,此刻變得愈發沒有血色了!
咪咪也知道這原因,因為辛捷曾經對她說過。
一陣海風吹過,她輕輕依偎進辛捷懷裏,仰視著他蒼白的麵色,微張櫻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海天雙煞兄弟此刻全部癱軟地坐在那艘小船的船板上,似乎連操槳的力量也都沒有了。
辛捷披襟當風,突的縱聲狂笑起來,高亢的笑聲,在這遼闊的海麵上四下飄散,直欲穿雲而去。
咪咪被他這突發的笑聲驚得微微一愕!悄悄伸出玉手,想去掩住他的嘴巴,哪知辛捷笑聲突頓,立刻麵如寒霜,指著海天雙煞兄弟喝道:“你真的還要我費事動手嗎?盞茶之內,你兄弟兩人若不立刻自決,恐怕就要死得更慘了!”
語聲其冷徹骨,天殘焦化聽在耳裏,隻覺一股寒意徹骨而來。這橫行一時,殺人不會眨眼的魔頭,竟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因為他還記得,這姓辛的少年此刻向自己所說的話,正是十餘年前在辛家村裏自己對“滇桂雙雕”辛鵬九夫婦所說的,如今卻輪到人家向自己說了,雖說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句話他早就聽過,但是他卻想不到如今竟這麼現實而殘酷地輪到自己身上。
他目光一轉,悄悄望了立在那大船頭的辛捷一眼,隻見這少年胸膛挺得筆直,目光寒意森森,端的英氣勃勃,而自己千方百計想據為己有的少女,此刻也正溫柔地依偎在這少年身上。
他再向自己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穿著的這套衣裳,此刻已是破爛汙穢,瘦汙短小的肢體扭曲地橫在船板上:
相形之下,自己和人家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懸殊,而自己此刻氣力已盡,人家卻仍然精力充沛。
自己處身的這條船,隻要風浪一來,轉瞬就得翻覆,而人家卻安安穩穩地站在那艘建造得極為堅固的海船上。
天殘焦化心裏翻湧著千百種滋味,然而卻又全是苦澀的!妒、羨、恨、怒,這些情緒在他狹窄的心胸間衝擊著。
辛捷厲笑一聲,又冷冷喝道:“姓焦的,我要是你,就趁早跳往海水裏。”
他心念一動,嘴角突地泛起一絲冷笑,又喝道:“可是我還是給你一條生路,隻要你將你弟弟點上百會穴,拋到我這艘船上來,任憑我處置,我就再給你些食糧清水,讓你逃走。”
他身側的咪咪嚶嚀一聲,悄然閉起眼來。
天殘焦化目光動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突地站起身來,大喝道:“咪咪,十幾年來,要是沒有你大哥我,你早就在孤島上餓死了,哼!想不到你現在卻來這樣報答我!”
他目光一轉,瞪到辛捷的臉上,接著喝道:“姓辛的小子,你不用耀武揚威,現在站在你身側的女人,是我姓焦的養大的,你坐的這條船,是我姓焦的製造的,你算得了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敢在我麵前賣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