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劉征都埋頭在資料堆裏。這家夥,做什麼都像是玩命。樂文偶爾也去看看他,跟他瞎扯幾句。內心裏,樂文還是很關注這位基層作者。離家棄業,跑這遠的來為了文學,也著實讓他感動過一陣子。隻是劉征毫沒眼光地把希望寄托到麥源身上,弄得樂文敗興。不過轉念一想,現實就是這個樣子,多少人不是把眼睛盯在操權者身上?樂文自嘲地寬慰自己,也寬慰著劉征。
這天劉征正在查閱資料,看到樂文進來,忙起身。樂文笑說:“別隻顧了看資料,有空該到處走走。”劉征說:“快看完了,看完我就想深入下麵。”深入這詞讓所有的作家發麻,它像一根棍子,老是敲打著這些玩字兒的人,卻又老打不到要命處。不過這詞從劉征嘴裏說出,卻有一份神聖。樂文知道劉征還是個堅定的源泉主義者,便很鼓舞地補充了一句:“是該深入,深入下去才能發現真實,真實才是文學的根,是這樣吧,老胡?”他把目光投向昏昏欲睡的老胡。
“嘿嘿,樂作家也講起道來了。”床上百無聊賴躺著的老胡這才躍起身,接話道。
“跟講道沒關係,我是怕你躺出病。”樂文此話,一半是玩笑,一半卻是真。那天開分工會,老胡沒去參加。請過他,他說:“你們是組團來的,我算啥?就算我有那個資格,也沒那個能耐。”老胡是想發牢騷,發給麥源看。在文學院,老胡跟麥源是死對頭,明裏暗裏的對著幹,這都幹了多少年,還是停不下來。樂文覺得他們滑稽,也有點得不償失。幹來幹去的,為了啥?又能幹到啥?樂文知道麥源跟老胡的矛盾,最初完全是因為麥源批評了老胡。老胡在省內一家雜誌發了一組散文,說是一組,隻不過題目起得多,文字充其量也就一個中篇。有人替老胡寫評論,稱其為新寫實散文,還說開創了省內散文寫作的新局麵。這話讓麥源很不高興,馬上撰文予以批駁,引經據典,寫的檄文比老胡的原文還長。沒想此舉反幫了老胡,讓老胡那篇文章很是火了一把,後來還得了省內文學獎。麥源後悔得要死,老胡卻耿耿於懷,始終記著麥源批他的事。此後兩人關係越來越僵,竟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老胡有個短處,此人寫不得長文。老胡最初搞新聞出身,後來轉行文學,受新聞之苦,文字總帶著八股味,勉強也就能寫寫散文、隨筆之類,不過寫得勤,發得也多,漸漸成了氣候。麥源就笑他是豆腐專業戶,省內副刊的承包人。還在多次會上取笑他。六年前老胡突然捧出一長篇小說,此舉無疑石破天驚,令所有人刮目。那長篇樂文認真讀過,的確不錯,很有份量,可惜出版社名氣太小,又缺乏宣傳,不然老胡憑此作就能把自己做大。麥源當下便啞,很是沉默了一陣。半年後風雲突起,麥源在文學院一次工作會議上突然向老胡發難,聲稱已掌握足夠證據,證實老胡的長篇係剽竊之作。說這長篇原本出自一農村作者之手,找老胡斧正,還指望著能幫著推薦。老胡借口工作忙,將手稿壓在家中,久不作回答。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原作者一年後外出打工,死在了窯下,老胡見老天有意成全他,埋頭半年,將原作改動一番,換了自個名字,堂而皇之就出版了。
“你放屁!”那天老胡跳起來,手指著麥源鼻子,憤怒地罵了一句髒話。麥源像是胸有成竹,不惱不怒說:“我沒放屁,我講的是事實。”
“事實是小說是我的心血之作。”老胡說。
“嘿嘿,心血不否認,剽竊別人當然也需要心血。”麥源說。
此事鬧了很長一陣子,麥源大有搞倒搞臭老胡之架勢,老胡也不示弱,揚言要以誹謗罪將麥源告上法庭,還煞有介事背來半麻袋手稿,說是他十年磨一劍的證據。麥源對此嗤之以鼻,不屑得很,言下之意是他掌握的證據比老胡多,多得多。鬧得不可收拾時,上麵發話了,休戰,誰幹誰的正事,要是再這麼無休無止吵下去,兩人都離開文學院,該幹啥幹啥去。
麥源為此憤怒了一年,說老胡搞上層路線,打通了關節,實乃文人之惡舉。此事是真是假,誰也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證明,麥源指證的原作者的確拜過老胡為師,小說反映的事兒也正是原作者那一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