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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風團在一場細雨中回到省城,跟去時的風光相比,回來就顯得有點落寞。加上又是雨天,那景兒忍不住就讓人多想。

惟一心懷激動的,怕就隻有劉征。老胡那個壞點子真靈,麥源都把話放了出來,就等回來開會宣布,讓他卷鋪蓋滾蛋。沒想讓老胡略施小計,就把局給攪了。

其實那點子也沒多壞,老胡隻是讓劉征去找麥源,就說賀小麗剛找過他,還給了他一樣東西。劉征剛把這話說出來,麥源便驚了起來:“她找過你,跟你說了什麼?東西呢,快給我。”

“對不起,麥主席,這東西我不能給你。”

“劉征,你想做什麼?”麥源瞪大眼睛:“好,好,劉征,你終於出道了,知道怎麼算計人了。”

第二天,麥源讓劉征把提綱拿上去,說他琢磨琢磨。沒等麥源琢磨出個啥,那個喬主任還有幾個部門的工作人員一同來到陽光大廈,說是跟采風團商量件事兒。這一商量,麥源立刻坐不穩了,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哪還有心思考慮劉征的事。

劉征將結果告訴老胡,老胡在電話裏哈哈大笑:“怎麼樣劉征,我沒騙你吧,對付這種人,就該用點下三流手段。”劉征卻一點興奮不起來,不知怎麼,他的心情變得暗淡。望著窗外綿綿的細雨,劉征忽然想起自己的家鄉,那個叫白銀的小城。

劉征忍了很久,終還是阻止住給妻子打一個電話的念頭。

劉征想哭,真的想,這是離家兩年來頭一次產生這麼強烈的感覺。

這趟采風,劉征看到聽到許多不該看到聽到的,他心裏神聖的文學在陽光那個大豪宅裏摔了一跤,文學頭頂上的那個光環摔碎了,他看到裏麵的暗瘡。更可怕的,在他心中視為偶像的那些作家,名人,怎麼一抹了帽子,全都露出虱子來。麥源,老胡,甚至他一直仰望著的樂文,怎麼一脫下作家這身套裝,就醜陋得不成個人樣。那晚他跟橙子跳舞,橙子同樣用仰望的目光視住他,無不羨慕地說:“你終於擠進去了,多少人渴望著有這麼一天。”劉征忽然就敗興地說:“擠進去能咋,擠進去你就成了一堆爛泥。”

是的,爛泥。

劉征現在有種感覺,文學真像個菜園子,裏麵種出的不隻是番茄,西蘭花,更有爛蘿卜,壞土豆。那些掌管園子的人,也不全是心裏裝著空氣和陽光的農夫。

劉征恨自己的單純,無知,好歹也在世上走了三十年,咋就從沒想過眼裏會鑽進塵埃,汙垢?罷了,他對文學的信心是沒了,至少,動搖這個詞,現在很強烈。他甚至懷疑,自己選擇這條道,是不是真就如妻子罵的那樣,是腦子進了水?

劉征昏昏沉沉,在文學院借給他的那間小儲藏室裏度過了幾天,雨過天晴,重新走出來時,整個人像是蛻了一層皮。剛到大門口,就看見一熟悉的人影。劉瑩?劉征喊了一聲,果然是劉瑩。

“你怎麼在這兒?”劉征喜出望外。

“我來找你,他們都說你回了白銀。”劉瑩也是一片驚喜,她告訴劉征,這兩天她天天等在門口,她不信劉征會回到白銀去。

“怎麼不信?”劉征問。

“你回白銀幹啥去呀,那兒全是傷心。”

說了幾句話,劉征讓劉瑩到他住的地方去,劉瑩想了想:“還是到我那去吧,你那兒又濕又潮,去了心情更不好。”

劉瑩現在住在外灘,不是上海那個外灘,是黃河橋往北去的那一塊,省城人叫做外灘。這兒原是郊區,種菜為主,這些年省城發展快,這兒開發得差不多了,這個區那個區的,看上去很是紅火。劉瑩她們住的這一塊,是橋頭離開發區中間的一塊窪地,因為黃河的緣故,這塊一直被保護著,沒讓那些新技術區吞沒掉。可所謂的保護,就是郊區農民拿工地上撿來的破磚爛瓦還有斷裂的樓板蓋起一間間簡易棚,租給打工者住,外麵用鐵絲網攔著,四周又是養魚的池塘。

還沒到跟前,一股刺鼻的腥味撲麵而來,劉征笑著道:“你這兒也比我那邊好不到哪去。”劉瑩狡辯:“當然要好,至少我這兒有陽光,還有新鮮空氣。”

“一定還有蚊子吧。”劉征說著,果真就看見劉瑩臉上被蚊子咬的傷。

劉征跟劉瑩是在樂文那兒認識的,樂文跟劉瑩熱乎的時候,常常拉劉征去吃飯,給他們充當電燈泡。劉征這人別的方麵守舊,男女方麵卻有著看不出的前衛。當然,他推祟真愛,尤其推祟可遇不可求的紅塵知己。這可能跟他的婚姻有關,也可能是文人的通病,一談起愛來便雲裏霧裏,把這個字說得跟水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