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雪到了新單位,還未適應新空氣,就被派上一線。
引黃工程眼下進入攻堅階段,騰格裏大沙漠的工程建設必須按期竣工,眼下工程指揮部又提出一個新的目標:全線灌水力爭提前一月。
引黃工程是省“十五”計劃中最具劃時代意義的一項工程,將濤濤黃河水引到深山大漠,這是前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沒想,真給實現了。一期工程是“十五”第一年上馬的,當時省上還有不同意見,有專家認為此項工程耗資大,費時長,再說能不能將藍圖繪到這窮山惡嶺,還很難說。省委最終排除幹擾,硬是將這一跨世紀工程上了馬。當混雜著泥土的黃河水奔騰著,呼嘯著,流入十年九旱的祁連山腹地時,當地群眾感動得給領導下起跪來。隨後,地處騰格裏大漠邊緣的民縣、白銀聯合向省政府打報告,請求上馬二期工程,解決兩縣的幹旱缺水和沙漠化問題。兩縣政府廣泛發動社會力量,積極籌措資金,兩縣農民更是信心堅定,賣牛賣駱駝也要把黃河水引進來,把黃沙趕出去……
二期工程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馬的,按當地農民的話說,這才是雨露這才是光輝啊。站在大沙漠裏,司雪心裏是說不出的感慨,這茫茫的大沙漠,她還是很早以前來過,那時她還是一位副科長,跟領導下來調研工作,第一次麵對沙漠,她感覺被掏空,被洗劫了,人在如此殘酷的環境麵前,有一種被掠奪被粉碎的幻覺,你所有的痛苦還有歡樂,一經這環境的衝擊,全成了變質泡泡糖,不值得嚼,而且嚼也嚼不出味。現在,那種幻覺死而複生,來時攜帶的那些不滿那些牢騷還有婚姻帶給她的撕心裂肺的苦痛瞬間讓沙漠當水蒸氣一樣吸盡,沙漠吐給她的,卻是比死亡還要殘酷的現實。
烈日灼灼,驕陽怒射,雖是深秋,可沙漠的火暴脾氣一點也沒收斂,天地仿佛一張碩大的口,要把所有生命都吞食進去。司雪抹了把汗,她的皮膚有點灼痛,像被人拿毛刺刷過一樣。身旁的助理章工程師笑說:“副指揮一定是初次來,我看你的皮膚連三分鍾都頂不過去。”章工程師叫章惠,一位年輕的水利專家,隻是那張臉,因為久長的風吹日曬,比司雪見到的羊倌好不到哪。興許是怕天天洗頭麻煩,章惠剪了短發,剛到白銀,有人跟她介紹這位助理時,司雪還以為是男人,直到晚上睡覺,才發現她是女的。
司雪笑笑,沒做辯解,短短兩天,她已有點喜歡這位助理了,這是一位辦事潑辣作風幹練的女將,身上有很多機關女性所不具備的東西,需要她花好長時間細品。
一線指揮部座落在離白銀不遠的馬家灣,一個不足四百人的小村子,三麵環山,前麵是一條深不見底的老溝。一座漂亮的大院子,紅磚砌成的瓦房,中間是一排排整齊的小榆樹,這氣派,在馬家灣就顯得鶴立雞群。司雪的辦公室兼宿舍跟章惠的挨著,都是套間,外間辦公,裏間睡覺。初來乍到,司雪有種新鮮感,其實人在某個城市困久了,換到這鄉野僻壤,還真能換出一種心境。兩天下來,司雪緊繃著的神經慢慢鬆下勁來,城裏邁不過去的河這時候讓她拋到了腦外。權且做一次逃避吧,司雪這麼想。
亂七八糟的想法轟走後,司雪靜下心來,想看看章惠拿來的資料,按分工,她負責二號主幹渠還有沿線輔助工程建設,對水利工程,司雪還是外行,一切都得從頭學起,加上這次下來,責任重大,她不敢掉以輕心。正看著,手機響了,一看是吳世傑打來的,司雪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了。
“怎麼樣,下邊情況還行吧?”吳世傑問。
司雪沒有應聲,這段日子她一直在反問自己,對吳世傑,你真的了解嗎?他到底算不算一個真誠的男人,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她沒有得到答案。信任被撕碎後,陌生往往是血淋淋的。
吳世傑定是感覺到了,電話那邊出現久長的空白。就在兩個人都困惑得張不開嘴的時候,門開了,章惠帶進一個人來。司雪摁了電話,問:“有事?”
“這是四隊的王隊長,他說有事找你。”章惠介紹道。
“坐吧。”司雪指指沙發,目光,卻疾速打量了一眼王隊長。這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男人,糙黑的皮膚,戴深度眼鏡,樣子有點憨厚,不過那雙眼睛,卻透出一種知識分子才有的光。
“是這樣的,朱家灣泵房今夜要打混凝土,水泥到現在還沒拉來。”王隊長並沒坐,他的樣子有些焦急。
“有這事?”司雪將目光轉向章惠。章惠說:“白銀這邊用的水泥全是吳水水泥集團供應的,最近接連出現幾批水泥不合格的事,我們正在跟水泥集團交涉,目前還沒有答複。”
“可工程不能等啊,章工。”王隊長情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