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努力抑製著自己,沒讓姓洪的把自己搞亂。不知怎麼,她忽然就想起那些短信,會不會又是姓洪的搞的把戲?她搖了搖頭,努力將這個人從腦子裏轟走。
太陽很刺眼,雖是初春,沙漠的太陽早已毒辣。林雅雯抹了把汗,她知道這汗不是太陽曬出的,而是那段塵封的往事。一個人是不能給自己心靈留下傷疤的,留下了,你就永遠也別想從疼痛中抽出身來。林雅雯留下的,豈止是傷疤!
這個空氣裏裹著淡淡哀傷的初春的上午,縣長林雅雯再一次聽到了一個不該聽到的人,她糟糕的心情被這個擺不掉的陰影弄得更糟,往事幾次都險些跳將出來,將她拉回到那段滑稽而又迷茫的歲月,還好,她算是挺住了。村支書胡二魁簡直就是一個粗心至極的男人,居然就沒看出林雅雯一點兒反常來。林雅雯徹底平靜住內心的時候,村支書胡二魁還在喋喋不休。他仇恨的當然是流管處,還有就是這個開發公司。
“林縣長,這次你得給我們做主,要是趕不走這幫狗日,我這個村支書也不當了,沒臉當。”
這話真是刺耳,林雅雯好像記得,這話在哪兒聽過。細一想,是去年北湖土地糾紛的現場,沙河村年輕的女支書楊三改就拿這話嗆過她。後來楊三改真就撂了挑子,跑到新疆那邊摘棉花去了。如今,這話又原原本本讓胡二魁端到了她麵前。
悲哀啊,一個縣長,幾次被村支書拿撂挑子相威脅,她心裏,該是怎樣的滋味?
對這個開發公司,林雅雯何嚐不是一肚子怨氣?當初流管處跟這家公司合作,林雅雯就從側麵提醒過鄭奉時,讓他三思而後行。鄭奉時當時也是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態度,說,流管處打算將湖區幾千畝林地加上兩家廠子全部出租給開發公司,條件是開發公司承擔五百號工人的安置。林雅雯當時就反對,說他這樣卸包袱,是對整個流管處的不負責。鄭奉時苦笑一聲,沒做解釋。後來林雅雯才知道,出租林地是省廳的主意,開發公司是省廳的三產機構,盡管現在脫離了關係,但明目人都知道,有些關係一旦有了,是沒法真正脫開的。洪老板這人背景深厚,尤其跟馮廳長,關係真是不簡單。早在馮廳長當流管處處長時,他就在馮的手下包活幹。現在馮成了廳長,而且傳言馬上要升任副省長,開發公司便更活躍了。
林雅雯想到這,更覺自己被推進了一個網裏,很多棘手的事等著她去處理,很多隱秘的關係也要她小心梳理。她幾乎懷疑是自己的能力問題,每一步都很被動,也很艱難。難怪兩位處長要替她捏把汗,說她稍有閃失,這兩年的苦就白吃了。
豈止這兩年,弄不好,這一輩子,都要栽在沙湖!
林雅雯倍感憋屈。到縣上兩年,她幾乎沒一天閑過,窮縣窮日子,窮事兒又多,她算是領教了。弄得她愛人周啟明很不高興,說她再不調回省裏,後果由她自負。
世上的事兒如果讓周啟明都感到不滿意,這事兒,就糟得沒法提了。
上了車,林雅雯一言不發,村支書胡二魁說了半天,見林雅雯不接茬,便不敢亂言語了,不過心裏,還是憤憤不平。車子裏的氣氛有點緊張,不知是天氣熱還是心虛,一鑽進車子,胡二魁的頭上就開始冒汗,由不得他自己。
沒走多遠,林雅雯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辦公室主任強光景。他結結巴巴,說了半天,原來是阻止著不讓林雅雯回鄉上。林雅雯問為什麼,強光景在那頭不明說,再三解釋是處於安全考慮。林雅雯火了:“我隻是小小的一個縣長,又不是美國總統,有什麼不安全的?”強光景挨了嗆,這才實話實說:“那幫子記者,他們等在鄉政府,要求見你。”
“讓他們走開,這時候還搗什麼亂!”林雅雯衝強光景斥道。
“我都磨了半天嘴皮,他們就是不走,林縣要不你先到別處,這邊的麻煩我來處理。”強光景的口氣頗為緊張,聽得出,那邊麻煩一定不小。
“誰讓你磨的,你沒正事做?”林雅雯抬高了聲音,明顯,她是對記者不滿。“121”事件,她就讓記者無休止地圍攻,整天疲於應付,正事都做不成。一旁的胡二魁坐不住了,小心翼翼道:“那幾個記者,麻纏著哩,林縣長,要不我們先別去鄉上,惹不過,咱躲得過。”
“往鄉政府開!”一聽這個躲字,林雅雯的倔勁猛就上來了,啪地關了手機,衝胡二魁道:“現在躲,打架時咋不想想後果?”
胡二魁被嗆了個滿麵紅,他這才發現,林雅雯要是真發起火,樣子蠻嚇人。他的心裏越發撲騰得厲害。
果然,車子剛進鄉政府院子,就讓記者們包圍了,不隻是陳言幾個,還有省裏麵的幾個記者也趕來了,扛著攝像機,拿著話筒,林雅雯還沒下車,鏡頭已經對準了她。
“請問林縣長,沙湖縣屢次發生毀林事件,作為一縣之長,你怎麼能容忍這種現象再三發生?”
“林縣長,沙灣村農民毆打流管處職工,聽說是政府領導背後指使,作為一名黨培養多年的幹部,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記者的問話竹筒倒豆子一樣嘩啦啦地倒下來,林雅雯根本沒有插話的空。胡二魁伸手擋了一下攝像機,馬上有記者說:“請尊重我們的采訪權,我們是在為民說話。”強光景摻在記者中間,就像打架一樣,許是他真跟記者們動過手,襯衣大暢著,衣袖一隻高一隻低,樣子頗為狼狽。見記者們圍攻林雅雯,他撲過來喊:“大家讓開條道,讓林縣長到辦公室再采訪。”就有記者很不高興地質問:“難道非要進辦公室,為什麼不能在陽光下跟我們對話?”
“陽光?”林雅雯忍無可忍地盯住說話的記者,“你是說辦公室就沒陽光?”
說這話的正是陳言。今天的陳言看上去精神氣很足,信心更足,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之前他已跟強光景爭論了不少,氣得強光景指住他鼻子罵:“陳言,別人鬧我能理解,你今天湊這熱鬧,真讓我失望!”陳言對強光景的話壓根就聽不進去,這陣麵對林雅雯的質問,毫不畏懼地說:“你是人民選舉的縣長,就應該跟人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他自以為這話說得很有水準,殊不知,這種過於上綱上線的話,恰恰暴露出他的不成熟。
陳言今天是喝了酒,中午有人請他吃飯,他跟記者老胡兩人幹掉了一瓶,這陣兒他有點借酒壯膽。老胡正要攔他,林雅雯的話啪地到了。
“你叫陳言是吧?”林雅雯推開麵前的攝像機,往前走了幾步,逼住陳言,陳言嘴裏噴出的酒氣差點熏得她吐起來。
“我是陳言,晚報記者站站長。”
“你能告訴我,中午哪兒喝的酒,是不是人民拿錢請你喝的?”林雅雯突然就問。
陳言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時口吃,臉忽然燒紅起來。老胡一聽不妙,悄悄從人群中溜走了。陳言結巴了半晌,打個酒嗝道:“跟我幾個同學喝的,自己掏腰包,怎麼,這也犯法麼?”
“那你告訴我,上次你從沙灣村拿走三千元錢又是怎麼回事?”
陳言的臉不隻是紅了,心跳得過猛,感覺陽光太是刺眼,不過他還是鼓起勁兒道:“誰說的,你這是誣陷!”
“不承認是不,胡支書,讓你的會計把票據拿來!”
胡二魁猶豫了一陣,還是抽身拿票據去了。陳言一下緊張起來,脖子漲得通紅,說話也不那麼粗聲粗氣了,嘀咕了幾句,口氣很軟地說:“那是拉的讚助。”
“讚助?要不要我給你說出來,這一年你從沙湖縣拉走了多少讚助?”
這下,陳言說不出話來了,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他這才感覺到林雅雯的厲害來,之前老胡提醒他,他還很不服氣地說:“不就一個縣長,有啥怕的?再者,我手頭還有她很多事兒呢。”
陳言的確掌握了林雅雯一些事兒,包括林雅雯跟鄭奉時的私人關係,包括林雅雯從流管處借錢給教師發工資,至今拖著未還。為找到這些幕後資料,陳言真是費了不少勁。他已認定,縣上跟流管處,私底下是相通的,受騙的隻是群眾。可惜這陣兒,他一句也說不出來,嘴似乎在瞬間就讓林雅雯給封上了。
一旁的強光景急得直搓手,他知道今天的陳言是在劫難逃了。
吭了半天,陳言也想學老胡那樣溜走。林雅雯厲聲叫住他:“想走是不,你不是要跟人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麼,我陪著你。”強光景見勢,緊忙走過來,想給陳言暗中給個台階下,沒想胡二魁擠了過來,一把拉住陳言。胡二魁用力過猛,陳言又沒防備,手裏的照相機啪地掉了下去。他像是撈到救命稻草似的,突然放開嗓子:“咋,你們毆打記者,非法阻撓采訪。”
林雅雯一看他的醜態,沒說啥,而是掏出手機,直接撥通了晚報社,片刻後傳來晚報總編的聲音。林雅雯說:“我請求報社立即派人來,我要你們協助查賬,沙湖縣一年內有五十六萬四千八百元讚助給了晚報社,還不包括縣上幾家單位常年性的廣告支持,這可趕得上全沙灣村一年的收入。”
陳言臉色慘白,再也沒一點鬥誌了。
林雅雯推開麵前的記者,走進了鄉政府辦公室。
院裏的記者全都啞巴了。
強光景恨恨地瞪了陳言一眼,一跺腳,跟著林雅雯進去了。
記者雖是走了,林雅雯心裏,卻無快意。副書記許恩茂去流管處交涉要人,到現在還沒消息,省市領導很有可能就在今天趕到,之前她必須將事件經過搞清楚。
“通知開會,把打了架的人全叫來,我要一個個問。”林雅雯黑著臉,衝鄉秘書說。
盡管胡二魁一直不吐實話,並再三幹擾著不讓實情暴露出來,林雅雯最終還是了解到這起惡性鬥毆事件的真相。
帶頭打架的,不是胡二魁,而是鄉黨委書記朱世幫!
這個人簡直沒救了,這樣沒原則的事他居然也做得出來!
情況跟她在村口被圍時聽到的完全兩樣,據村民說,開發公司的推土機是在天黑後開進南湖的,之前,那兒很平靜,負責偵察的村民並沒發現什麼異常,就放放心心去吃飯了。飯後,第二班子人趕來時,南湖還是沒啥動靜,不過有人看見流管處大院裏人來人往,像是要有什麼事。當時值班的村民叫胡尕,是個十七歲的半大小夥,他是頂替老子胡三魁放哨的。放哨是村上組織的,就是為了看護南湖,怕流管處再將南湖的樹給毀了。胡尕說,他看見姓楚的推土機手往小院子去,就跑來跟二叔胡二魁說:“狗日的們怕是要行動哩,我看見他們擺弄推土機。”一聽擺弄推土機,胡二魁扔下飯碗就去找朱世幫。朱世幫給他下了死命令,要是看不住南湖那片樹,就讓他到沙漠裏拾狼糞去。
朱世幫當時不在鄉上,他去三道村下隊了,三道村今年要關十二口井,這是朱世幫定的任務,還要壓掉近八十畝地。村民們想不通,嚷著不關不壓,朱世幫這些日子一直在做這項工作。關井壓田是上麵提出來的,目的就是減少地下水的開采量。由於一眼井投資七八萬,都是村民們自己湊的錢,鄉上又拿不出錢補償,村民們對此意見很大。說服工作也隻有朱世幫才敢做,要是換了鄉長王樹林,怕早讓村民們轟出村子了。
等朱世幫回來,南湖那邊已經在推樹了,三台推土機轟轟作響,胡尕幾個急的,站在湖邊的地埂上大聲喊罵。姓楚的推土機手像是存心要激怒胡尕他們,故意將推土機弄出一大股濃煙,這還不過癮,推上一陣,還要朝胡尕這邊招招手,意思是有種你就來,來呀!
村民們全都聚在村口,手裏提啥家夥的都有,嘴裏罵著髒話,要跟流管處這幫不吃人飯的決個高低。村支書胡二魁叔一聲嬸一聲,說先別亂來,等等朱書記。節骨眼上,朱世幫來了,他在半道上便聽到流管處又在推樹,心裏早已填滿了火,不用村民們激他,他便喊:“二魁,你擋著老漢婦女,其餘人,跟我來!”
於是,浩浩蕩蕩一支隊伍,足有五十號子人,手裏提著鐵鍁、木棒、還有捆人的老草繩,就往南湖去。如果當時流管處有人出來交涉,事情也許是另一個結果,可偏偏沒。流管處的大門緊閉,掛著鎖,是怕村民們衝擊。朱世幫帶著村民們趕到南湖,一開始也沒想著打,就是想讓他們停下來,偏是,那個姓楚的推土機手氣焰囂張,一點不把朱世幫放眼裏。朱世幫跟他說了好多話,他還是不把推土機停下來,嘴裏用髒話罵著朱世幫:“我是掙錢的,誰給錢我替誰幹活,推的又不是你朱家的樹,你急什麼?”這話把朱世幫惹惱了,朱世幫平生最恨這種見錢眼開為錢能忘掉娘的人,加上姓楚的在青土湖就推過樹,“121”事件中,他就算個主要人物,這小子仗著有幾個錢,很張狂。他跟朱世幫,算來還是喝一口井裏的水長大的,別人毀樹,朱世幫興許還能原諒,沙鄉人自己毀,朱世幫就怎麼也想不通了。
“給我打這狗日的!”不知怎麼,朱世幫就喊出了這句。喊完,他第一個衝上去,跳到了推土機上。
禍端因此而起。早已怒不可遏的村民們一聽書記發了話,當下就抄起家夥,豁出命的撲了上去。開發公司那邊早有準備,一見這邊動了手,後門一開,嘩就從院子裏湧出三四十號人,手裏提的,遠比村民們提的棍棒厲害。姓洪的這次也是憋足了勁,決意要跟村民們見個高低。於是,黑夜裏,風沙下,一場械鬥發生了。如果不是後來鄉長王樹林帶人趕去阻止,怕是後果比這還嚴重。
朱世幫是被姓洪的雇來打手抓走的,那打手聽說習過武,手底下很有兩下子,他的任務,就是把朱世幫兔子一樣抓到開發公司。
“朱世幫啊朱世幫,這次,怕是輪不到我撤你了。”林雅雯的內心充斥著一股無法言說的悲哀,她恨朱世幫,又深深地同情著這個男人。“你咋就不能頭腦稍稍清醒一點呢?”
天黑下來,喧囂了一天的沙漠,漸漸走向寧靜。嘯叫著的北風不知啥時已收起了性子,風盡管還在吹,但明顯柔和了許多。鄉政府那間臨時騰出來的招待室裏,林雅雯孤獨地站在窗前,調查會不隻是查清了事實,更讓她看到了一股可怕情緒,來自沙灣村村民的憤怒或是比憤怒更可怕的一股火焰,這股火焰如果不盡快撲滅,將來怕是要後患無窮!
怎麼辦?
她的眼前,畫出一連串令人沮喪的問號。
3
時間又過去了半天。
洪老板拒不放人。他說:“人我好吃好喝養著,讓你們書記或是縣長親自來,來時最好帶上三十萬塊錢,我的三台推土機算是便宜賣給縣上了。”
鄉黨委副書記許恩茂一臉沮喪,這已是第五次上門要人了,沒想,姓洪的一點麵子都不給,非但不放朱世幫,還將鄉上縣上的幹部捎帶著罵了個遍。
“太囂張了,哪像個國家工作人員,簡直就是土匪!”許恩茂彙報完,憤憤不平道。
林雅雯默不作聲,她清楚姓洪的心裏想什麼。姓洪的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胡楊,說不定這一切都是衝她來的。你不是縣長麼,你不是現在很風光麼?那我就讓你看看,是我洪光大有能耐還是你林雅雯有能耐?是的,他一定在這麼想。抓朱世幫,也是他的一著棋,一著精心布下的棋,狠棋。目的,就是逼她親自上門去,跟他姓洪的服軟,然後賠著笑臉,聽他不陰不陽地說風涼話。甚至,他可能還會提及往事,那張肥嘟嘟的臉,極有可能還會湊她跟前,噴著一嘴的酒氣還有嗆鼻的煙味,問她:“這些年,你過得開心不?”
他做得出來,他真做得出來!
林雅雯的心在叫,淒厲地叫,悲慘地叫。那聲音發自心的最底層,發自她最疼最苦最不堪一擊的地兒,那聲音,也隻有她自己聽得懂。
那是一個女人一輩子都不願觸摸第二次的地方,那是一個能把她徹底毀滅的黑暗洞穴。
“你太狠了,洪光大!”林雅雯咬著牙,吐血一般,吐出這幾個字。
許恩茂仍就焦灼不安地望著她,五次要不來人,許恩茂也覺交代不過去,總不能真像洪光大說的那樣,讓縣長親自上門去領人吧?
“跟我走!”就在一屋子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死一般的尷尬中,林雅雯突然說了這麼一聲。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往院子裏走去。許恩茂吭了幾吭,還是攆出來:“去不得,林縣長,那是個草包,啥話都敢往外說,你還是先蹲著,容我再想想法兒。”
林雅雯的腳步稍稍遲疑了一下,但也僅僅遲疑了那麼一秒鍾,就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許恩茂知道,再攔,就有可能挨罵。林雅雯的性子,他還是了解的,今天能克製到這份上,就已是奇跡了。再讓她克製,等於是殺她哩。於是轉過身,衝身後遲疑著的鄉幹部們喊:“還愣著做啥,走,全走,這回他要是不放人,我們索性也不回來。”
興許,上帝這一天是有意要放過林雅雯的,畢竟,跟一個給她的生命留下致命傷害和莫大恥辱的男人見麵,是一件比上刀山下火海還要艱難的事。也畢竟,事情過去這麼多年,讓她重新麵對這個可恨的男人,就如同讓她重新去死一次。
林雅雯真是做好了這準備,她甚至想,姓洪的如果膽敢嘴裏胡言亂語,提過去半個字兒,她就讓他的嘴永遠說不出話來。
她的雙手發出血嗞嗞的聲音,她感覺到指甲刺破手心的那份尖利。
是的,尖利。
偏在這時候,村支書胡二魁跑來了,遠遠就喊:“不好了,公安把人抓走了。”
“公安,哪來的公安,抓的什麼人?”副書記許恩茂緊忙迎上去問。
胡二魁喘著粗氣,他一定是被驚著了,要不然,他這種人,啥時候知道個慌。果然,氣剛喘勻點,胡二魁就道:“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公安,反正一進村就抓人,抓的都是那些打架的,燒推土機的幾個也抓了。”
“人呢,走了沒?”一聽來了公安,林雅雯心裏響了一聲,插話問。
“沒走成,村民們圍在車前,要跟公安起事。”
“起事,你們就知道起事,傻愣著做甚,還不快走?”林雅雯急得車也顧不上坐,拔腿跑了起來。
鄉政府離沙灣村不是太遠,中間隔著一座學校,一條修了一半的街道,還有幾家小單位。林雅雯的心是真慌了,剛才因洪光大引來的不快,早已驚得一幹二淨,她心裏就一個念想,快點平靜下來吧,再也不要惹出什麼亂子。
遠遠地,就望見村口黑壓壓站滿了人,幾輛警車很招搖地停在村道上,十多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跪在車前,雙手抱住輪胎,做出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一群婦女則揮舞著鞋底或紅柳枝,將警察圍在裏麵,四周立著虎視眈眈的沙漠漢子,手裏提著鐵鍁或扁擔。
局麵僵持著,但顯然,村民們又占了上風。
林雅雯奔到跟前,看見警車裏已關進幾個沙灣村的村民,手上戴了手銬,奇怪的是這些人居然沒一絲怕,臉上全都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其中一個黑臉漢子竟是治沙英雄陳家聲的小兒子陳喜娃。
林雅雯撥開人群,往裏擠,邊擠邊喊,我是縣長林雅雯,請大家冷靜。擁擠的人群慢慢鬆開一條甬道,林雅雯站在領頭的警察麵前。
“請問你們是縣局還是市局的?”
“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麵前的警察大約認出了她,顯得不像剛才群眾圍攻時那麼惶亂了,他鎮定了下自己,聲音略略沙啞地說。
“為什麼抓人?”林雅雯的火氣很大,卻不知這火該衝誰發。
“我們在執行公務,前晚受傷的五人中有一人搶救無效,死了。”直到這時,那警察才說出了實話。
“死了?”林雅雯腦袋嗡的一聲,直覺得身子飄忽忽的,要倒下去。太可怕了,這消息真是太可怕了!
跟後擠進來的胡二魁一把攙住她,喚了聲林縣長。
一聽說死了人,剛才圍攻警察的婦女們全都散開了,有些甚至撒腿往家跑,天呀,死人了,打死人了。男人們卻像是沒聽見,仍握著手裏的家夥,虎視眈眈地盯住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