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茫茫的北湖(2 / 3)

林雅雯擔心朱世幫再把矛盾激化,產權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的,遂提醒道:“你也別老想著打官司,物權法從製定到出台,得有個過程,啥事也別想太美好,還是把困難預料多點。這麼著吧,先把公司抓緊張羅起來,有了公司,我才好幫你們爭取資金。”

一聽縣長要出麵爭取資金,胡二魁幾個咧嘴笑了。

天黑了。天又亮了。沙漠裏住了一夜,林雅雯又急著往回趕。南湖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無論結果如何,眼下大的風波是沒了。路上她想,下一步,就該集中精力解決北湖的爭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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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草湖靜靜的,這是一片悲傷的湖,也是一片多情的湖。

望草湖就是北湖,傳說這兒曾是蘇武牧羊的地方。多少年前,這兒曾是碧波蕩漾,水草茵茵。沙鄉有位叫望草的女子,因癡戀氣節不凡的牧羊人蘇武,常常站在北湖邊,悵望那個懷抱使節棒的英氣男人。月圓月又缺,春去秋又歸,十九年恍然而過,妙齡女子白發早生,雙目失明,卻最終未能向心上人訴一曲衷腸。蘇武解除囚禁,隨使節歸漢的那一天,癡情女子縱身投入湖中,為情而去。沙鄉人為紀念她,也為了表達對美好愛情的向往,遂將北湖改為望草湖。誰知多少個世紀過去了,當年草肥水美牛羊成群的望草湖,如今早已是一片鹽堿地,旱沙灘。林雅雯還沒到沙湖縣前,沙湖縣政府作出一項決定,劃地招商,鼓勵當地農民還有外鄉人前來墾荒種地,改造沙湖。幾年過去了,當年規劃的農場非但沒成規模,反而因地界或產權引發的糾紛源源不斷。開發商與鄉政府,開發商與開發商之間,紛爭不斷,衝突迭起。

這兩年,林雅雯為北湖的糾紛,也沒少付出努力。就在馮橋視察沙湖的前一天,蘇武鄉的毛鄉長還跑到縣上向她訴苦,說工作實在沒法幹,開發商不把鄉上的幹部當人,說話口氣能噎死人,老百姓又罵他們是漢奸,簽訂不平等條約,把偌大的一個望草湖白給了人。

林雅雯當時心說:“活該,誰讓你們好大喜功,盲目開發,弄下這個爛攤子,看咋收拾?”轉念一想,毛鄉長跟她一樣,也是無辜者,是跑去給別人擦屁股的。當年的始作俑者,早已因開發望草湖的驕人政績,升到市裏麵做官去了。

一提這些事,林雅雯的心就痛,就憤。“政績”兩個字,害了多少事,坑了多少人!可作為後來者,她還得在政績上下功夫!

蘇武鄉位於沙湖縣最北部,跟胡楊鄉毗鄰。兩個鄉原本是沙湖的南湖跟北湖,中間隔著長城。這長城也不知哪年修的,有說是明長城,也有說是秦始皇修的,總之,是一道土牆子將南北二湖分隔開來。兩個鄉的情況大同小異,都是幹旱缺水,沙化現象嚴重,眼看要立不住人了。不同的是胡楊鄉屬於流域以內,蘇武鄉劃在流域外。這流域,就是令人頭痛的胡楊河流域。

林雅雯是一大早就出發的,趕到蘇武鄉時,已是上午十一點多,遠遠的她就望見,鄉政府裏擠滿了人,黑壓壓一片,又像是在上訪。林雅雯剛來時,一看到這種場麵,就嚇得不知所措,當著那些怒火中燒的農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現在,早已鍛煉了出來。按沙鄉人的說法,經多見廣,皮厚了,臉成城牆了,怎麼轟也不怕。

孫愔見狀,心虛地問:“林縣,要進去嗎?”

“不進去跑來做什麼?”林雅雯反問了一句,腦子裏,已在緊急思忖對策。

車子剛到鄉政府門口,還沒來得及停下,就有人從院裏跑出來,邊跑邊喊:“縣長來了,我們找縣長!”裏麵的人一聽來了縣長,全都轉了身。他們知道跟毛鄉長嚷也是閑的,如今的鄉政府,除了催糧,再就是抓計劃生育,大的事兒,屁也解決不了一個。

林雅雯走下車,冷冷地掃一眼眾人。這是一種氣勢,也是一種心理,無論心裏怎麼想,樣子上,必須做得生氣,不耐煩,而且要帶點兒威嚴。要不,等一會你說的話,就也成了屁,沒人理睬的。

“什麼事?”她問帶頭衝上來的徐大嗓子。

徐大嗓子五十來歲,長得老,看上去有六十歲,林雅雯也是在處理土地糾紛時跟他認識的。此人以前在村辦小學當老師,有點文化,後來轉正考試沒通過,辭退了,因此對鄉政府有了仇。前些年仗著他當老師時那點兒威望,也在望草湖弄了塊地。沒想他剛一弄到手,望草湖的政策變了,既不允許小戶開井,也不允許私下倒賣土地,隻能將土地交回鄉上。徐大嗓子似乎買地時就打定了主意,要跟鄉上縣上幹到底。在縣鄉兩級沒批準的情況下,他擅自鼓動六個小戶,每人集資一萬五,在望草湖邊上打了眼井。水還沒送到地裏,就被縣水利局關井隊強行關停了。於是,徐大嗓子的上訪之路便開始。林雅雯第一次到蘇武鄉,當時沒搞清徐大嗓子的為人,聽了他幾句話,認為他講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就道:“你的事我記下了,三天後你到縣上來,我給你答複。”沒想徐大嗓子跟後就甩出一句:“來回一趟得花不少錢,你給我報銷?”

“報銷!”當時的林雅雯是想盡快製止事態,同時,也想給鄉幹部們做個表率,別見了農民就吹胡子瞪眼,不拿人家的事當個事。誰知,她的輕率給她埋下了禍根。等回到縣上,一了解望草湖土地糾紛的前因後果,她就知道,自己態表得太早了,不但早,而且表得有些荒唐。

第三天,徐大嗓子來了,不隻一個人來,浩浩蕩蕩,帶了一大隊人馬,是包專車來的,徑直開進縣政府,見人就說:“是林縣長讓我來的。”等進了辦公室,麵對吃驚的林雅雯,徐大嗓子就沒那天那麼友好了。從肩上把鋪蓋圈一扔,慢條斯理地掏出旱煙鍋,點上抽了。林雅雯剛說了句這兒禁煙,徐大嗓子就扯起大嗓門:“啥都禁,你還讓不讓我們老百姓活了?”其他人見狀,也都學他那樣,在樓道、衛生間、還有別的辦公室裏,打起了地鋪。一看,就是集體商量好了要大鬧一場。

那天的林雅雯驚了,呆了,她還正愁著要是徐大嗓子來,怎麼跟他說?沒想,徐大嗓子給她來了這一手。徐大嗓子像是料定她給不出啥答複,索性不要答複了,就要她的難堪!

林雅雯結巴著,驚怔著,甚至控製不住地抖索著,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眼前的場麵。那是她第一次遭人圍攻,也是第一次遭人謾罵。徐大嗓子連問了三聲:“林縣長,答複呢?”見她赤紅著臉不說話,虛張聲勢地就給火了:“我還以為你是個清官,是個為民辦事的官,哪知你也是一丘之貉,一個隻說空話不辦實事的官僚分子。”

“官僚分子!”外麵的人附和道。

後來她說了一句,讓他先把人帶走,具體的事兒,讓他一個人留下來談。徐大嗓子霍地站起,旱煙鍋在玻璃茶幾上重重磕了幾下:“我留下咋的,你還能抓了我不成?人民政府就是人民進的,我的問題不解決,我不會回去,他們也不會回去。”

“解決問題要有解決問題的方式。”林雅雯一開始還很有耐心,心想既然是群眾上訪,就按群眾上訪的程序解決。說著話,她打電話叫信訪辦主任。哪知不叫還好,一叫,徐大嗓子的牢騷話又來了:“想推諉啊,我們誰也不見,今天就見你縣長!”僵持了一會,林雅雯才明白,徐大嗓子根本不是跑來解決問題的,他是跑來耍自己威風的。

林雅雯定了定神,感覺單是害怕也不是個辦法,凡事都有個開頭,不能讓同樓上辦公的副縣長們看笑話。說來也怪,那一天,樓上幾個副縣長都在,居然沒一個站出來製止。強光景偏巧又不在,這戲,就由她一人唱了。付石壘倒是出來過,但也隻是象征性地跟徐大嗓子講了幾句,然後站樓道裏吆喝羊群似地叫了幾聲:“回去啊,全都回去。”就又不見影了。

那一次若不是祁茂林,林雅雯真是下不來台。徐大嗓子像是吃定了她,任憑她怎麼耐上性子做工作,就是聽不進去一句。林雅雯後來也是豁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能坐到啥時候,如果真能坐出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來,我給你徐大嗓子記功。就在局麵僵持時,祁茂林從市裏回來了,一聽秘書說政府這邊出了事,歇也沒歇,就趕了過來。看見徐大嗓子的一瞬,祁茂林真是有種撲上去抽這家夥一頓耳光子的衝動。徐大嗓子像是也怕他,見他進來,突然躺在地上,耍起了死狗。

“給我拉起來!”祁茂林喝了一聲,就有秘書連同工作人員衝徐大嗓子下手,徐大嗓子搶在被別人拉起來前,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表情也是豁出去的,反正到了這份上,害怕也是閑的,不如來一次硬碰硬,看他祁茂林咋說。

“打電話叫公安,把這禽獸關進去!”誰也沒想到,祁茂林會吼出這麼一句。林雅雯有點驚,秘書也有點驚。一看祁茂林的臉色,秘書不敢怠慢,掏出電話,就給公安局打。徐大嗓子怕了,戰戰兢兢道:“我跑來解決問題,你憑啥抓我?”

“憑啥?你幹下的醜事你不清楚,要不要我給你講出來?你個吃五穀不幹人事的,還有膽跑這地方鬧。先抓進去,出了問題我負責!”一聽這話,徐大嗓子嚇得掉頭就跑,鋪蓋卷都沒來得及拿。秘書要追,祁茂林輕輕咳嗽一聲,目光示意秘書,別多事。

一同來的人見祁茂林發了威,徐大嗓子又嚇得逃了,緊忙收拾起東西,往外走。半小時後,辦公樓靜了下來。不知何時摻在人群中的付石壘正欲說話,祁茂林狠狠瞪他一眼,衝林雅雯說:“你到我那兒去一趟。”說完,自個下樓,先走了。

也是在那次,林雅雯知道了望草湖的問題為什麼久久得不到解決,知道了徐大嗓子為什麼如此囂張,敢聚眾圍攻她。“這事做的,真是沒屁眼,我都丟人丟得沒法跟你說。好了,這事你就甭插手了,誰留下的後患,讓誰去解決。有本事他們就往市裏鬧,省上鬧,反正我祁茂林是沒辦法給他們解決!”說完,祁茂林點了煙,狠抽。祁茂林是很少抽煙的,他的肺不好,但那天,祁茂林抽得凶。抽著抽著,突然問:“你咋跟徐大嗓子扯上瓜葛了?”

林雅雯紅著臉,將前幾天去望草湖的事跟祁茂林說了。祁茂林歎一聲:“往後去哪,先打聲招呼,你剛來,情況吃得不透,沙湖的事兒,複雜著哩。沒一年兩載,你怕是整不出個頭緒。”說完,頓了一會,見林雅雯納悶,又道:“知道這個徐大嗓子是啥人?”

林雅雯搖頭。

也就是那天,祁茂林告訴林雅雯一件原本不該告訴的事兒。

徐大嗓子到底是個啥樣的人,祁茂林為什麼要罵那樣的話,罵了,徐大嗓子為啥就能急慌慌地溜掉?這事,祁茂林原本準備將它爛在肚子裏,可那天,祁茂林還是忍不住給說了。

事情緣於一個叫白興光的老師,白興光原來也是蘇武鄉的民辦教師,轉正考試那年,他跟徐大嗓子考了個並列第三,可那所學校隻能轉正兩個。徐大嗓子明顯占有優勢,因為他嘴會說,又會來事兒,村上鄉上人緣都不錯,而且舍得花錢。有消息說,學區領導考評的時候,徐大嗓子家的一圈羊不見了,有說吃掉的,也有說賣掉的,總之,跟學區領導有關。就在教育局公布名單的前一天,當時的縣委副書記祁茂林收到一封信,信是白興光寫的,具了實名。白興光檢舉徐大嗓子有嚴重的生活作風問題,他猥褻女學生,以給學生講題或談心為名,將本該放學回家的女生留在學校,留在他那間宿舍兼辦公室裏,搞下流動作。白興光說得很具體,還點了遭徐大嗓子猥褻的女學生的名,那可都是些十一二歲的娃娃呀。祁茂林氣炸了,信還沒看完,就提起電話打到了教育局:“給我把蘇武鄉那個姓徐的畜生扒拉了,這個挨槍子兒的,他要是能當老師,沙漠裏的駱駝都能當!”罵完,祁茂林平靜了會自己,覺得這事就這麼處理了還欠妥,於是悄悄找來紀檢辦的人,讓他們火速去蘇武鄉,暗中查訪一下信中檢舉的問題。幾天後,派去的兩個人回來了,心事沉重地說:“事兒像是有,但不太嚴重,是有娃娃們受到不同程度的騷擾。可惜當事人都不站出來說話,怕毀了娃的名聲。”祁茂林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將此事壓了,既沒處理也沒往上彙報。

“畢竟,這關乎十幾個娃娃的一輩子啊,這畜生!”那天說完,祁茂林發出這樣的歎。

徐大嗓子的教師自然沒被轉正,但關於那事兒,一直沒人跟他提,他以為做得很隱蔽,天不知地不覺。哪知,時隔多年,縣委書記差點當著眾人的麵給他喊出來。

徐大嗓子在家裏安穩了半年,僅僅半年,便又蠢蠢欲動了。如今,他仗著手裏掙了幾個錢,兒子又研究生畢業,分配在省裏某個部門,自以為有了後台,在村裏,漸漸又成了一霸。

今兒這一院子的人,都是徐大嗓子召集來的,他現在自己給自己封了個官--村民維權委員會主任。

聽見林雅雯問,徐大嗓子咳嗽了一聲,他的嗓子現在不行了,遠不如兩年前那麼響亮,聽說是一場病給害的。不過,用足了勁,還是能喊出很高的聲音。

“還能是啥事兒,老事兒,這都老皇曆了,我都羞得不敢上政府的門。”徐大嗓子說。

林雅雯沒接他的話茬,兩年時間,她學會了如何跟徐大嗓子這種人打交道。

“毛鄉長呢?”她問聞聲趕來的鄉秘書。

“在裏頭,讓人圍著,出不來。”秘書是個小青年,一看徐大嗓子等人堵在縣長麵前,很是發急,但又不敢對徐大嗓子說什麼。在鄉上,誰要敢跟徐大嗓子講理,誰就沒個安穩,他能一天到晚跟著你,跟你胡攪蠻纏。

林雅雯瞅一眼鄉秘書,說:“沒事,告訴毛鄉長,我先到湖裏走走,讓他處理完群眾的事兒,到湖裏找我。”說完,她瞥了一眼徐大嗓子,放開腳步,朝湖裏去。

徐大嗓子沒敢攔,但又不甘心,跟在林雅雯屁股後麵,也往湖裏去。

這是林雅雯用的一點兒小計,她料定隻要自己去湖裏,徐大嗓子一定會跟來,其他的人不用再說,自然也會跟來,用不了多時,鄉政府的院子就空了。林雅雯邊往前走,邊拿眼往後看,果然,人們跟著徐大嗓子,陸陸續續往沙湖裏走了。

沙湖早已看不出是沙湖,幹涸絕水不說,這些年讓開發商折騰的,四處是廢墟。前幾年本來已平整好的地,去年又推翻,重新平整。結果平到一半,仗打起來了。開發商跟村民打,打了半年,最後把最大的開發商錢生福打進了醫院。眼下錢生福的女兒錢小芊正跟湖灣村的村民打官司,湖灣村已有六個人被拘留,這事一度鬧的成了大新聞,跟“121”惹出的風波差不多。幸虧縣上出麵阻止的快,要不然,後果比這還嚴重。

一踏進沙湖,林雅雯的心就沉了,重了。這湖曾是沙鄉人的福,是沙鄉人的生命之源,沙鄉人正是靠了它,才得以生存,得以繁衍,得以一代代的活下來。興許,是沙鄉人繁衍得太快了,湖有點承受不起,慢慢,淺了,幹了,水盡了。祁茂林曾說,他當蘇武鄉黨委書記的時候,這兒還能看得見水,盡管少,可憐巴巴的一層,連隻雞也淹不死,但畢竟有水。有水才能有綠,才能有活氣。似乎轉眼間,那薄薄的一層水兒不見了,沙湖露了底,泛了堿,變得讓人不敢認了。每每跟林雅雯提起沙湖,祁茂林總要忍不住唏噓上一陣子。

“要說,我們都是罪人啊。”這是他動不動就要說的一句話。林雅雯理解他,一個人跟一片土地久了,真就會生出一種很怪的感情。祁茂林盡管不是沙鄉人,但從參加工作開始,就一直在沙湖縣轉悠,沙湖算是他的第二家鄉,那麼,他的心裏,應該藏有一個沙湖的,這份情感,怕是林雅雯這樣的人永遠也感受不到。祁茂林說,當年所以出台那些優惠政策,鼓勵私營老板進入沙湖搞開發,也是情勢所逼。

“有時候情勢逼起人來,真是沒辦法,你幹久了,便知道其中滋味。”祁茂林跟她談完沙湖開發的前前後後,曾發出這樣的歎。當時林雅雯不理解,認為祁茂林在推卸自己的責任,現在,她漸漸懂了,人在位子上,真就有迫不得已的時候。

林雅雯一邊走,一邊亂想。腳下的沙湖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那是腳踩到鹽堿地上,鹽堿咬噬鞋底的聲音。這兒的堿是越來越厚了,厚得就跟雪一樣,整個北湖白茫茫一片。難怪毛岩鬆說:“再這麼折騰下去,怕是整個沙漠都要變白。”毛岩鬆就是毛鄉長,他說的折騰,就是縣鄉關於望草湖的政策。

望草湖最早的開發政策是由縣上製定的,當時省上提出一個宏偉構想,要將千裏絲綢古道建設為商品糧基地,還製定了詳細的發展規劃。這樣的構想本來跟沙湖縣不沾邊,沙湖有沙湖的現實,也有沙湖的難處。可偏偏,有人就耐不得寂寞,非要躋身往裏湊熱鬧。這一湊,便湊出一個開發望草湖的遠景規劃。祁茂林說,這規劃縣上討論了幾個月,又拿到市裏去論證,市裏起初不大同意,認為這規劃脫離實際,有殺雞取蛋之嫌。但時任縣委書記的朱天成不甘心,他再三強調,在建設商品糧基地這一重大戰略舉措中,沙湖縣絕不能落後,絕不能將自己置之度外。

試想一下,如果將茫茫大漠還有幹涸的南北二湖變成油綠的莊稼地,那該是多麼壯觀的一道風景。不,這不能叫風景,應該叫宏偉藍圖。

朱天成不死心,除了三番五次找市上,重新論證,重新評價,他還四處找專家,找沙湖縣走出去的老領導,老關係,讓他們為沙湖縣的未來鼓噪說話。終於,有人站了出來,很權威地說:“沙湖為什麼不能建成商品糧基地?這不是條件允不允許的問題,而是思想認識跟得上跟不上形勢的問題。沙湖縣有那麼多的荒漠廢地,為什麼不能把它們變成良田?”

就這一句話,市上的態度立刻發生變化,不但很快通過了方案,還專門成立一個工作組,深入沙縣,現場督導。於是,在縣鄉村三級尚未達成共識時,關於開發望草湖的各項優惠政策便已出台。應該說,當時出台的“望草湖十二條”是帶有鼓舞性的,對吸收資金,鼓勵民間資本進入農業建設確實起到了積極作用,這一點祁茂林也不否認。但錯就錯在,配套的東西沒跟上,縣鄉村三級都有權批地,都有權搞規劃,而且發展到後來,演變成了誰投資誰受益,誰圈地誰賣錢。縣計委、鄉政府、村委會三家都擁有說話權,但三家的職責權限還有對土地的最終歸屬一直未得到解決,結果就出現重複出讓土地,鄉上否決村上,縣上否決鄉上的惡性否決事件,等發現問題嚴重到無法收拾時,才明白,政令是不能從幾個口亂出的,錢也不能誰見了都收。

“核心問題就是太盲目,認為北湖的土地多得賣不完,經辦人員往那兒一站,手指一下,說這塊地你開發,這塊地就真成你的了。結果,縣鄉村三級利益分配不公,索性搶著賣,搶著收錢。因為十二條明確規定,收益自支。”祁茂林說。

“還有就是人情地關係地太多,你真是搞不清,哪塊地是賣出的,哪塊地是送出的。反正到處有人批條子,隨時有人打電話,荒蕪多年的北湖那兩年簡直成了香餑餑。如今拿到法庭上的合同,就連當初的經辦人員都搞不清,這些合同到底是咋簽的。”祁茂林又說。

林雅雯無法想象當時的情況,她真是不明白,這麼重大的一件事,怎麼會搞得如此混亂?難道就連賣地首先要搞清四址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都不曉得?後來聽了祁茂林的解釋,她才恍然大悟。原來縣上和鄉上都是按圖賣的,圖上的確劃清了四界,而且哪一塊屬縣管地,哪一塊屬鄉管地,哪一塊才是留給村上的都標得清清楚楚。但,圖跟實地有嚴重的誤差,而且圖上標的什麼三道嶺子二道溝五道梁都是測繪人員道聽途說的,並沒實地詳查,跟村民們眼裏的北湖風馬牛不相及,這才引出後麵一係列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