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錯?錯?錯?(1 / 3)

第一章 彈三弦的老人

“彈三弦的老人。”

藏花聽到這個名字,已是老蓋仙死後的第三天了。

藏花現在就站在老蓋仙旁。

老蓋仙就躺在“傳神醫閣”,的“太平房”裏。

腳前兩炷香。青煙無力的飄香。

藏花凝視著躺在長台上的老蓋仙,她就這樣不動的已站了半個時辰,她的眼睛裏已有血絲浮出,眼眶也有水霧在滾動。

她的嘴唇已因用力咬著,而泌出了血。

--虐待自己,豈非也是發泄的一種。

這是第二個從她手邊“離別”的人。

第一個是鍾毀滅,雖然他現在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第二個就是老蓋仙了,雖然事情不是發生在她的身邊,但終究她有責任。離別鉤是在她的手上被搶去的。

如果她不失掉離別鉤,也就不會有“彈三弦的老人”拿著離別鉤來使老蓋仙“離別”。

這一筆帳,也是算在青龍會的頭上。

隻可惜青龍會就好像欠了億萬賭債的賭徒一樣,始終不敢出來見人。

藏花凝注老差仙合起的眼睛。

或許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找得到青龍會,就算找不到,他多少也跟青龍會有一點牽連。

藏花決定麵對他,不再躲著他。

早晚要碰麵的,又何必一味的躲著。

“躲”終究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

楊錚“病房”內的梅花,雖然已離枝多日,卻依然盛開。

楊錚雖然還是躲在床上,不能下床,但神色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人也顯得有精神多了。

他現在就用一雙精力充沛的眼睛望著藏花。

“我們有幾天沒有碰過麵了?”

“還剩五天。”

今天是十月初七,離十五天期限還有五天。

楊錚苦笑。“你記得真清楚。”

“我不能不記清楚。”藏花說:“人是我從你手中借走,十五天是我答應你的。”

“既然是你答應的。離期限還有五天,你這麼早來幹嗎?”

“我已不能不來。”

“為什麼?”

“我不想做縮頭烏龜。”藏花說:“人我已弄丟了,離別鉤也是從我手中被槍走。”

藏花望著楊錚,接著說:“你看著辦。”

“五天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楊鋒將目光移向窗外的遠方。

遠方有一朵淡雲在輕遊。

“至於離別鉤並不能怪你。”楊錚的目光仍停留在遠方。“青龍會勢在必得,換做任何人去拿,結果可能比你更糟。”

揚錚的反應,實在出乎藏花的意料之外。

人犯弄丟了,上頭如果追問起來,是會砍頭的,楊錚卻好像不在乎。

丟掉離別鈞,就好像是劍客握劍的手上大拇指被削掉,終生不能再使用劍,楊錚仍是一付無所謂。

藏花用不信的眼光盯著楊錚,就仿佛他是來自遠古的洪荒異獸。

“你是人嗎?”藏花居然這樣問。

楊鋅笑了笑,回過頭來,用一雙帶有笑意的眼睛望著藏花。“你認為我的反應,跟別人不一樣?”

“何止不一樣,你的反應簡直不是人類的反應。”

“那我要怎樣做才合乎你的要求?”楊錚說:“是不是要把你關起來?”

“至少你也該問問我,鍾毀滅到哪裏去,離別鉤被誰搶去。”

“不必。”

“不必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不必的意思就是我相信你。”

“相信我?”藏花問:“相信我什麼?”

“相信你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結果。”楊錚笑著說:“以你的個性,會計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

“不會。”藏花說:“我非把那什麼龍頭剁下來煮湯不可。”

“趕緊去剁。”

“隻可惜那個龍頭就像烏龜頭一樣,總是縮在殼裏。”

“聽說更使烏龜頭出來的辦法是,去撥弄它的尾巴。”

“我找不到它的尾巴。”藏花說:“沒有尾巴,我怎麼去撥弄?”

楊錚又將頭轉回窗戶。窗外草園上有不少的病人在散步。

“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楊錚說:“最可怕的敵人,卻是朋友。”

他淡淡的接著說:“但是有一種敵人,卻是最悲哀最無奈。”

“哪種敵人?”

“奸細。”

“奸細?”

“是的。”楊錚說:“當奸細的先決條件,就是沒有自己。犧牲算是最幸運的事,有時候還得忍受各種無法想像的淩辱,甚至為了達成任務,而殺死自己的親人,這種事也時常發生。”

楊錚又在凝視著藏花,他說:“自遠古以來,最悲哀的奸細是誰,你知道?”

藏花搖搖頭。

“西施。”

“西施?”

楊錚點點頭,接著又問,“最成功的奸細又是誰?”

“誰?”

“西施。”

“也是她?”

“是的。”楊錚說:“範大夫為了幫勾踐複國,將自己心愛的女人西施,送去當奸細。西施為了情,而去陪夫差。你知道她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我可以想像得到。”

“勾踐終於複國了,西施本想一死了之,範大夫為了除去心中的不平,毅然棄官。帶著西施去雲遊他鄉。”

“所以西施是自古以來最悲哀,也是最成功的奸細。”藏花說。

“是的。”

藏花再次凝視著楊錚。

“你忽然報到奸細的事,是不是--”

楊錚伸手阻止她說下去。然後從花瓶拿出一枝梅花,仔細的望著。

“據說東瀛的櫻花,也是冬天開花。”楊錚說,“現在是冬天,想必櫻花已盛開了。”

“東瀛?櫻花?”

藏花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臉色也喜悅了起來。

“對。”藏花說:“櫻花也是冬天開的。”

楊錚滿意的望著她。

“隻是將東瀛的櫻花送到我們這裏來,不一定就會開花。”

身高六尺八寸,卻瘦得跟竹竿一樣,所以他的外號就叫黃瘦竿。

今年三十八歲,姓黃,名振標。

排行老大,家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姊妹,一個妹妹。

個性好貪小便宜,為人還算“善可”。

妻為“虞”氏,是個大美人。隻是自小體弱多病,不宜吹風、日曬。

武功偏重於少林。雜而不精。

明為雜貨鋪老板,也是楊錚“線人”。

代號:中意。

十三計劃。

之二。

代號--“中意”。

計劃中人:

姓名--黃振標。

外號--黃瘦竿。

年紀--三十八。

職業--雜貨店老板。

武功--少林。

專長--少林降魔棍。

期限--三天。

注意--妻子。

理由--楊錚“線人”,代號--中意。

“老板,來兩斤蛋。”隔壁左大嫂的嗓門還真大。

“來了。”黃振標很快答道。

“十八個蛋剛好兩斤。”

接過錢,黃振標笑喜喜的說:“左大嫂,趕著進補呀?”

“才沒有呀!”左大嫂笑得好風騷。“我家那頭子,喜歡吃蛋。而且聽大夫說,蛋補,蛋補身體呀!”

“是呀!多吃蛋,對身體好。”黃振標說:“左大嫂也跟著樂呀!”

“你要死了!”

左大嫂的屁股,還扭得真厲害。

黃振標彎了彎嘴,眼睛還直盯望著遠去的屁股。他苦笑的喃喃說著:“還真‘海’。”

黃振標搖搖頭,剛想轉身,眼尾忽然發現長街的盡頭有一位老人走了過來。

一位身材本來應該很高,但經過歲月的折磨,現在已經像蝦米一樣萎縮佝僂,頭發已經開始泛白,臉上已充滿了歲月無情的痕跡。

他手上拿著一個三弦。

他走路的樣子也很特別,先是右腳跨出一步,然後左腳再慢慢跟前。

他走得很慢,可是卻一下子就走到雜貨鋪的門前。他那雙無神的眼睛,望向黃振標。

“老先生,您想買什麼?”黃振標笑著說:“我們什麼都有,你盡管挑。”

“我要殺你。”老人無力的說出這句話。

黃振標一聽,著實嚇了一跳,但隨即又笑哈哈的說:“老先生,您真愛開玩笑。”

老人從背上解下一個包袱,慢慢的解開。

“你是不是黃振標?”

“是啊!”黃振標仍然笑著,但眼神已露出戒備之意。“你的代號是‘中意’?”

黃振標的笑容,一下子頓住,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老人。“你是誰?”

“我?”老人笑一笑。“我隻不過是個彈三弦的老人而已”。

“彈三弦的老人?”黃振標一驚。“是你。”

“你現在總相信我是來殺你的?”老人終於解開了包袱。

“誰呀?大白天說什麼殺不殺?”一位嬌小但長得很好看的女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她笑眯眯的扶住黃振標的肩。“振標,是哪家又要殺雞進補?”

她顯然沒發現情況不太對,還在笑眯眯的說:“是不是這位老先生?”

“小嫂子,我是想殺雞進補,可是得等殺死你老公之後。”老人也笑眯眯的說。

在聽前半段的話時,這個女人還笑眯眯的,等聽完整句話後,她的臉色已因驚嚇而變得蒼白。

“振……標,他……他是不是……在……開玩笑?”她的聲音也已因害怕而發抖。

“你先到裏麵去,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你……好……。”

她全身發抖的緩緩退後,無奈因為害怕,而腿一軟,隻好扶著櫃台站著,用一種很害怕的眼光望著老人。

黃振標一直盯著包袱。這包袱裏擺著就是令人喪膽的離別鉤?

離別鉤在楊錚的手裏,或許能發揮它的全力,但在別人手裏,是否也能有如此的威力?

他決心試一試,不管生或死?

所以他將氣運到雙手的手指頭,指頭由淺變成暗朱色。

黃振標練的本就是淮南鷹爪。

外麵傳說,他練的是少林降魔棍,那隻是近幾年來才練的功夫。

他真正的武功,是鷹爪,是大鷹爪。

鷹抓小雞,快、狠、準。

大鷹爪是注重殘暴,所以練的人,一定要先練氣,練殘忍。

一出手決不留情。

老人終於拿出離別鉤。

黃振標眼睛立即一皺。

“這是離別鉤。”

“我知道。”黃振標說。

“一鉤離別,為相聚。”老人淡淡的說:“你雖然和這個世界離別,卻馬上和一些故友相聚,這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

黃振標不再說話了,他的雙手突然揚起,左右交錯的形成一圈爪手。

圈圈由小逐漸大,一圈一圈的卷向老人。

老人不動。

黃振標的攻勢又突然一變,變得單純。

單純的一爪,抓向老人的咽喉。

老人一樣沒有動,隻是他手中的離別鉤已動了。

離別鉤一出。就必有離別。

老人的麵前突然飛起一片血霧,如雪花般的又落了下來。

一隻手掌已掉落地麵,手指是暗朱色的。

黃振標右手握住血直噴的左手,一臉懷疑,他還不相信自己的右手已“離別”了。

他的頭用力一抬。等他的頭抬起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脖子。

一個人怎麼可能看得見自己的脖子?

黃振標不但看到自己的脖子,還看到自己脖子在噴血、然後他就聽到自己的老婆一聲慘叫。

然後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也聽不到了。

老人拿出一條白手巾,緩緩的擦著離別鈞,他的眼睛卻在望著櫃台邊的女人。

“我現在已可以開始進補了。”老人有點色迷迷。

“你……”女人發抖的站起。

“唉!”老人籲了口氣。“本來你我這種年紀的人,已不該再做這一類的事情。”

老人凝視著她。“可是你實在讓我‘受不了’,不做,實在對不起自己。”

他收起離別鉤,色迷迷的走近。

女人仿佛更害怕,口中喃喃的念著“一、二、三。”“三”字一出,老人忽然止步,眉頭一皺,臉色突然也變得很難看。

他的眼睛抖抖的盯著女人。

“你……”

女人笑了。剛才的害怕發抖狀。突然都不見了。她好有媚力的站了起來。

“你忘了我性虞。”

“虞?”老人眼神突然露出恐懼。“虞美人?虞沒人。”

“對的。”她笑得好媚。“虞沒人。”

“上頭叫我注意你,我……我卻低估你了。”老人說:

“沒想到你會是‘毒後’虞秋思的女兒,虞梅仁。”“沒人能躲得過我的毒。”虞梅仁笑著說:“就算青龍會的老大來了,也一樣。”

她笑得更媚,更開心。

老人已痛得雙腳一曲,人緩緩蹲下,眼睛中充滿了悔恨、怨毒之意。

就在他垠意最濃時。雜貨鋪忽然出現了一陣霧。

一陣濃霧,迷漫了三弦老人,也籠罩了虞梅仁。

霧來得很突然。散得也很突然。

虞梅仁疑惑的望著逐漸散去的霧。“這霧怎麼來得這麼奇怪?”

“奇怪嗎?”

本已由中毒而蹲下的老人,忽然站了起來,他臉上的痛苦已消失了,仿佛已跟著霧而散去。

“毒後之毒,防不勝防。”老人又笑了。“唉!有人下毒,就有人會解。”

他笑迷迷的望著她。“有些人不但解毒,同時又兼下毒,你相信嗎?”

虞梅仁不答,她的額頭已泌出了汗,她的臉色已逐漸發黑。

“剛剛替我解毒的人,就是青龍會的龍頭。”老人說:“也就是讓你中毒的人。”

虞梅仁全身已發黑了,但她的眼睛卻還是亮的。

亮得跟水晶一樣。

寒風吹,花朵動。

花動,花會落。

花落,花就會生。

風吹花動,花動花落,管他一天落花幾許,也都是尋常的事。

情落凋謝,人亡情死。天地無情。

天若有情,天早已荒。

地若有情,地早已老。

因景小蝶慢慢的站了起來,用一隻如春蔥般的手,折下了一枝花朵。

梅花。

枝已斷,花未落。

花落花開,管他一天花開幾許,折斷幾朵?

小蝶像隻愉快的蝴蝶,在嬌豔的花海中穿梭著。

近兩三天,她的心情實在愉快極了,青龍會近二十年最頭痛的事,終於讓她完成了。

這是大功一件,她的心情怎能不愉快呢?

藏花也愉快極了,因為她一進“雪蘆”就看見她要找的人--因景小蝶。

她笑嘻嘻的站在“雪廬”門口,視線一直盯著小蝶,她的神情卻是驚訝極了。

因景小蝶的美,實在超乎她的意料。

小蝶的美,美的像……像……對,像櫻花。像櫻花一樣嬌細、柔美、純豔。

她今天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和服,腰上係著一根鮮明的紅色帶子,更加襯出她腿的勻美。

她的發絲不長也不短,左邊用發夾夾起,右邊卻任憑它蕩漾著,就仿佛楊柳在風中搖曳。

她的發絲就跟她的笑容一樣令人心曠神怡,最主要的一點,是她令人覺得很舒服。

藏花一直盯著小蝶,這個人會是那夜在小木屋外梅花林中突襲她的人?

同是來自東瀛。

櫻花也是來自東瀛。

“忍術”更是來自東瀛。

因景小蝶摘下一朵很茂盛的梅花,高興的站直,然後她就看見門旁的藏花。

小蝶驚訝,卻不露痕跡的望著藏花。她緩緩轉身,視線仍停在藏花的臉上。

“你是誰?”因景小蝶問。

“藏花。”她說:“躲藏的藏,花朵的花。”

“你來幹什麼?”

“看你。”

“看我?”小蝶故作詫異。“我有什麼好看。”

“有。”藏花笑著說:“你長得真美。”

“就為了我美,所以你才來看我?”

“我實在想這麼說。”藏花說:“可是我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

“我想看你是不是那天在大林村梅花林中擊殺我的人?”

因景小蝶嫣然一笑。“是不是我?”

“是你才怪,那人講話的聲音,低得跟豬鳴一樣。”藏花說:“可是她的身材,動作,實在像極了你。”

“真的?”

“是的。”

“打從你的心底起,就認定我是那位忍者?”

--“忍者,她怎麼一開口,就說忍者?”

藏花當然聽得出她話中的漏洞,但她仍隻是笑著。隻能笑,不能現在就點破。

“花朵如果不每天澆水,照顧。”藏花問;“是不是一樣開得很美?”

“不會。”

“如果我每天澆水?”

“那就得看你是否有誠意?”

“誠意?”藏花又問:“澆水,照顧它,也要有誠意?”

“是的。”因景小蝶說:“不管做任何事,出發點隻有一樣,就是誠。”

她凝視藏花,接著說:“做事一定要誠,才對得起自己。”

“這句話,我相信。”藏花也凝視著小蝶。“我做事一向都很有誠意。今天我就很‘誠’的來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

“有。”藏花說:“你的人,你的身材,你的臉,你的一舉一動,你的穿著,你的發型。你的胭脂,你的眼睛。”

藏花又笑了。“最主要的,是要看你的誠。”

“我的誠?”小蝶詫異的問:“我的什麼誠?”

“看你有幾分誠意做走狗。”藏花一字一字慢慢的說著。

“走狗?”小蝶仿佛更詫異了。

“情願聽人使喚,甘屈下人,這不是走狗是什麼?”

因景小蝶不語,卻笑了,笑得好開心,連她身旁的花朵都仿佛也在笑。

藏花不笑,她隻是靜靜的看著小蝶。

小蝶笑得很自然,卻停止的很突然。

她那如春日嬌陽般的眼睛,突然露出一股如刀鋒般的光芒。

“楊錚不愧為楊錚。”小蝶的聲音也如刀鋒。“看來我一進王府,他就已知道我的身份。”

藏花不答。

“既然他這麼早就發現我的秘密,為什麼直到今天才揭穿呢?”

藏花還是不答。

“是不是失掉離別鈞後,他才發覺事態嚴重。”小蝶說:“是不是要你來逼問我?”

藏花依舊不答。

“是不是要你問我離別鉤到底被誰搶去了?青龍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組織?龍頭又是誰?”小蝶說:“隻可惜這些問題,你都不會得到答案。”

雖然沒有下雪,天空卻是灰色的,大地也是灰色的,整個“雪蘆”看來就仿佛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所有的顏色都已溶人那一片灰朦。

藏花仿佛也已溶人那一片灰朦,又仿佛從灰朦中凝結出來的,她淡淡的望著小蝶,淡淡的說:“你錯了。”

“我錯了?”小蝶問:“錯在哪裏?”

“楊錚或許很早就知道你的秘密,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揭穿。”藏花說:“他認為人類自遠古以來,最無奈最悲哀的職業,就是奸細。”

她說:“奸細不但沒有‘自我’,有時還要犧牲自己。甚至連自己的親人都得犧牲。”

因景小蝶隻是靜靜的“凝視”她,眼神依舊冷如刀鋒。

“所以他一直都在給你機會。”藏花說:“一個讓你改過自新,回心轉意的機會。”

殘秋的寒風,在“雪蘆”裏徘徊著,在兩人之間流動著。

花在動。衣服在飄,小蝶的長發也在飛楊。

長發迎風剽蕩。就仿佛岸邊的楊柳,又仿佛是千百隻手在揮動。

“人的一生隻有三次‘好機會’,如果不能好好把握,而一再的放棄,最後連‘普通機會’都沒有了。”藏花也凝視著她。“今天我也給你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

“隻要你能擊倒我,就可以離去。”

“要走要留。又有誰能攔得住我?”

“你以為離開這裏,是那麼容易的事?”藏花淡淡的說:“你以為楊錚和載天都是死人?”

這倒是實話,要想離開這裏,並不是輕鬆的事。小蝶拳目四望,看看周圍是不是有對她“有利”的地方,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圍牆。

藏花知道她的心意,又淡淡的說:“我保證圍牆外,至少有五十支弓箭,三十把單刀,二十支長槍在等著你的光臨大駕。”

小蝶眉頭微皺,將視線移向她,想從藏花的臉上看出這句話有幾分真實性。

“你想安然的離開這裏,隻有一個辦法。”藏花說:“打敗我。”

“如果我落敗了?”小蝶問。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藏花笑笑。“敗要敗得有風度。”

“意思是說,我敗了就得答複所有的問題?”

“是的。”

“如果不想說?”

“那我也沒有辦法了。”藏花淡淡的吟道:“載天至少有七十種讓人恨不得趕快說話的方法,不知道你能看見幾種?”

小蝶的臉色變了一下,載天的手段,她知道的很清楚。

有一次鄰縣的一批官銀被劫了,經過二個月的追查、終於抓到了劫銀的江洋大盜,可是官銀的下落,那個大盜始終不說,任憑你用各種方法烤問,他連一個字都不吭,最後鄰縣隻好來請求載天。

他隻了一種方法而已,那個江洋大盜就連老婆偷入的事都講了出來。

灰蒙蒙的大地,忽然間暗了下來。

灰色的天空已不知何時烏雲密布。看樣子馬上就會有一場雷雨。

望見天空的烏雲,小蝶心中暗暗一喜。她學的本就是在各種惡劣的環境下,求生逃脫的武功,天氣越壞,對她越有利。

藏花抬頭望了望天空,搖頭歎了口氣。

“看來老天都在給你機會。”藏花說:“今天你如果不再好好‘利用’機會,實在對不起老天。”

小蝶無語,她輕撫著手中的花朵,臉上卻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誰也看不出那是悲傷?還是興奮。

可是如果你看到她的眼睛,你就會看出她隻不過是在懷念。

懷念以往那一段充滿了歡樂興奮,也充滿了痛苦悲傷的歲月。

她左手握花,右手緩緩摸著花瓣。就在這一瞬間,她整個人忽然變了。

以前的因景小蝶,看來隻不過是一位純潔美麗的少女,絲毫不帶一點江湖味道,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就仿佛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劍客。

這種變化,就像一柄被裝在破舊皮鞘中的利劍,忽然被拔了出來,閃出了一道光芒。

她的人,好像也發出了光芒,使得她忽然變得有了生氣,有了殺氣,還有了銳氣。

--一個人怎麼會因為手裏握著花,撫摸著花瓣。就有了這一種“嚇死人”的變化。

百花在飄蕩,風在花葉中流動。

小蝶凝視著手裏的花束,突然將花朵當劍般的輕飄飄刺了出去。

花朵是很脆弱的,怎麼可以當做劍般的刺?

可是小蝶這一刺,這束花也仿佛變了,變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有了殺氣。

她已將自己生命的力量,注入了這束花裏。

這一刺本來輕飄飄的,毫無變化。可是變化忽然間就來了,來得就像是流水那麼自然。

這束花在她手裏,就像魯班手裏的斧,羲之手中的筆,三少爺掌中的劍,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靈氣,更有了殺氣。

她輕描淡寫,揮花如劍,一瞬間就已揮出了七刺。

刺刺都迎上藏花的雙眸,刺刺都是要命的。

花束一刺,就化做一道光華。燦爛,輝煌、美麗。

光華在閃動,變幻,高高在上,輕雲飄忽。

藏花隻覺得這道光畢仿佛就在自己眉字間,又仿佛在虛無飄緲間。它的變化,幾乎已超越了人類能力的極限,幾乎已令人無法相信。

小蝶手中握的已不是花束,仿佛是殺人的利器。她忽然將手中的花束,用力一震,花朵脫枝而出,花瓣離朵而射,這一招的變化,實在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精華。

致命的一招。

這一招不但詭異、毒辣、準確,而目是在藏花最想不到的方向出手。

這一招不但是劍法中的精華,也已將兵法中的精華完全發揮。

這本是必殺中的一招,可是這一招--

可是這一招沒有中。

除了藏花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避開這一招,因為世上也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因景小蝶。

她能避開這一招,並不是她算準了這一招出手的時間和部位,而是因為她算準了因景小蝶這個人。

--她算準了來自東瀛的人,決不會光明正大的出手。

她算準了小蝶的招式中,一定還有真正致命的一招。

所以當那一道光華在她眼前閃起時,她就閉上了眼睛。

--如果你不用眼睛去看,所有的煦耀、光燦還能迷惑你嗎?

藏花閉起眼睛後,就用心去聽,然後她就聽見一些輕微的“咻”聲。

這時花朵已離枝,花瓣已離朵。千百片的花瓣發暗器般的射向藏花的腹部。

如果藏花沒有閉起眼睛,如果她已被那煦爛的光華迷惑,她又怎能想到在那迷人光幕的後麵還有致命的一招?而旦這一招又是攻向她的腹部。

千百片花瓣被藏花雙手一劃,就如石沉大海般的不見了。通通沒有了。

因景小蝶雖驚,但反應仍然很快,她收手按腰,回身一旋。整個人如陀螺般的旋轉起來。

等陀螺停住時,小蝶的手中己多出一把一尺八的東瀛武士刀。

她將武士刀一舞,招式忽然一變,變得剛猛、有力、無情。

剛才她手握花束時的詭異和殺氣,就像是滿天烏雲密布,現在這一刀劃出,忽然間就已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煦和的陽光,而是流金礫石的烈日,其紅如血的夕陽。

剛才因景小蝶施展出那種詭異奇特的招式,藏花竟好像完全沒有看在眼裏。

可是這一刀劃出,她居然說退:“好,好刀法。”

這四個字說出口,因景小蝶又揮了四刀。每一刀都仿佛有無窮的變化,又仿佛完全沒有變化,宛如飄忽,其實沉厚,宛如輕靈,其實毒辣。

藏花沒有還手,沒有招架。

她隻在看。

--就像是個第一次看見少女裸體的年輕人。

這毒辣沉厚的四刀並沒有傷及藏花的毫發。

因景小蝶很奇怪,明明一刀已對準了她咽喉,卻偏偏隻是貼著她的喉嚨滑過,明明一刀已將洞穿她的胸膛,卻又偏偏刺了個空。

每一刀的招式和變化,仿佛都已在藏花的意料之中。

因景小蝶的刀勢忽然又變了,變得慢了,很慢。

一刀砍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可是這一刀卻偏偏令藏花無法再躲,隻見她左肩已被砍出了一道血口。

這一刀己超越了速度的極限,已劃破了時空的限製。已達到了“快”的真理。

這一刀砍來,藏花沒有動,她所有的動作,竟在這一刀砍來時忽然間全部停頓,隻見這笨拙緩慢的一刀砍向她,然後蒼穹間就濺出了一片花雨。

滿天的刀花,滿天的血花。

刀花又轉,由慢轉快,由純變混,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練般的彩虹。

七色彩紅,七刀,多采多姿,千變萬化。

左肩在滴血,藏花不理,她眼睛一皺,驚疑的望著因景小蝶。

“這就是一刀七色?”

因景小蝶沉默,沉默就是承認。

“好,好刀法。”

藏花又長長歎了口氣。“可惜,可惜呀。”

“可惜?”小蝶忍不住問:“可惜什麼?”

“可惜的是隻有一刀,如果有第二刀,我就得死。”

“還能有第二刀?”

“有。一定有。”藏花在沉思,過了很久,才慢慢接著說:“第二刀,才是這刀法中的精粹。”

--刀的精粹,人的靈魂,同樣是虛無飄渺的,雖然看不見。卻也沒有人能否認它的存在。

“一刀七色中所有的變化和威力,隻有在第二刀中,才能完全發揮。”藏花說:“就像是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四劍。”

因景小蝶忽然冷笑。

“奪命十三劍的變化和威刀,並不是在第十四劍,而是在第十五劍。”小蝶說:“真正致命的是第十五劍?”

“第十五劍?”

“是的。”小蝶說:“所以我的一刀七色中,沒有第二刀,卻有第三刀。”

就在這時,大地忽然響起一陣雷聲,米粒般的秋雨就如斷了線的珠簾般落了下來。

雨一下就是很大。

雨點如石頭般的落在藏花頭發上、臉上。雨水順頰流入她的眼睛。

雨水朦朧。

朦朧中仿佛看見小蝶一刀劃來。

“刀砍流水,不斷。”

一刀劃過雨水,劃過空間,劃向藏花的咽喉。

劃向死亡。

刀過喉開,血流人亡。

這一刀通常帶來的結果,都是這個樣子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

如果沒有下雨,藏花的咽喉一定被劃破。因為小蝶的這一刀,才是真正的東瀛武學。

藏花肩已傷,氣已弱,手又無寸鐵,萬萬是躲不開這“一刀七色”中的第三刀。

--真的嗎?

幸好有了這場雨。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服,也浸濕了她的發絲。

朦朧中見刀光一閃,藏花就忽然用力一甩頭。

頭一甩,發絲也跟著甩了起來,留在頭發上的雨水,因用力一甩,而甩飛了出去。

平常人的一甩,當然是起不了作用的,可是藏花有心的一甩,雨水就如鋼珠般的彈了出去。

“鏘”的數聲。

雨水擊到武士刀,居然發出如此的聲音,如果擊在人的身上,那會是什麼樣呢?

甩出的雨水,一粒一粒的擊中小蝶臉上,她抬手,張開五指,擋在眼前,右手的武士刀,仍未停的砍向藏花。

這一刀砍去的地方,本來應該是藏花的咽喉處,可是小蝶卻發覺是空的。

這一刀居然砍向空無。

人呢?藏花的人呢?

刀砍空,雨仍下,小蝶的人卻已不再動了。

藏花的笑聲在雨中響起,在因景小蝶背後響起。

在小蝶身後不到二尺之處。

“好一個第三刀。”

“你怎麼能躲得過這一刀?”

“那是老天給了我一個機會。”

小蝶轉身,緩緩的轉身,然後她就看見了藏花,也看見了藏花脖子上的一道血痕。

如小女孩脖子上係的紅線一樣。

“如果我再閃得慢一點,如果沒有這一場雨,我的脖子就得拿針線來縫了。”

小蝶的武士刀已垂下,人也又恢複了純潔美麗,雨中的她,看來更增添一點迷蒙。

“我敗了。”小蝶的聲音聽來仿佛沒有一絲感情。

藏花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望著她。

“我習武近二十年、經過大小決鬥不下二十次,從沒有敗過。”小蝶的視線仿佛在看著遠方,又仿佛在看著藏花。“卻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能像你這樣會利用環境的人。”

她淡淡的又接著說:“下雨本來是應該對我有利的,沒想到讓你占了便宜。”

她將目光的焦距,調到藏花的臉上。“你雖然勝了,還是無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

“因為霧馬上來了。”

因景小蝶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藏花聽不懂。

“在我敗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通了。”她的聲音仿佛來自虛無飄渺之處。“你我的舉動和計劃,隻不過是人家的棋子而已。”

藏花還是不懂。

“楊錚是夠聰明了,可是到最後,他一定會發現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小蝶突然狂笑了。

她笑的樣子。妨佛應該不是一位小姐該有的笑態。

她笑得仿佛有點瘋了。

笑聲一起,霧就來了。

濃霧就跟笑聲一樣來的很突然。

藏花驚訝的望著小蝶,望著濃霧。

濃霧一下子就迷漫子小蝶,眼看著已將淹蓋藏花,她鼻頭突然一皺,臉色一變,整個人就宛如中了箭的兔子般縱身翻出,翻出“雪蘆。”

小蝶的笑容已僵住,臉色已開始發黑,笑聲依舊蕩漾在空中。

第二章 楊錚吃的那一包藥

姓名:因景小蝶。

年齡:二十四歲。

出生:東瀛。

武功:忍術。“一刀七色”。

代號:三月初七(已有九年五月過十四天)。

專長:種花、理花、插花。

安排:王儲花匠,楊錚花童。

身高:五尺三寸。

體重:四十二公斤。

這是青龍會“某個人”手上的資料。在他“某一個秘密”的地方,卻還有另外一份資料。

姓名:因景小蝶。

年齡:二十四歲。

出生:東瀛。

代號:三月初七。

死亡日期:十月初七。

執行者:藏花。

附注:因“某種因素”,最後由“霧者”執行其最後死亡典禮。

這份資料,別人當然是看不到的。

今夜居然難道出現了清澈明亮的月。

上弦月。

月光輕柔柔的灑在醫閣的花園裏,也鑽進了楊錚的“病房”裏。

楊錚側著身子,望著窗外,仿佛在欣賞月色,又仿佛在沉思。他的雙手雖然已沒有什麼大礙。腿上還是上著夾板。他的眼眼還是黑亮、有神,但你如果仔細看,一定可以看到在那黑亮的深底處,有一末疲倦。

一抹對生活的疲倦。

“篤,篤篤。”輕柔的敲門聲。

這是“傳神醫閣”內的人,專特的敲門方法。楊錚仍不動的應著。

“進來。”

門一開,進來一位臉上有兩個很甜酒渦的少女,她手上端著一個木盤子,盤內擺著幾包大小不同的藥,她笑迷迷的走近床。

“楊先生。”她的聲音也很甜。

“吃藥了。”楊錚學著她說話的音調。

“答對了。”

她將木盤放在床邊的茶幾上,倒了一杯溫水,拿起盤內最大包的那包藥。楊鋅回過身,望見她手上的那包藥,眉頭一皺。

“又是這種藥?”

“這是胃藥”她打開藥包。“是保護你的胃。”

“可是我的胃又沒有毛病。”

“你怎麼知道沒有毛病?”她扶起楊錚,讓他舒服的靠坐著。“就算胃很好,多吃也無害呀!”

楊錚仿佛小孩在吃藥般的痛苦吃了藥,然後趕緊的喝了一大口溫水。

看見楊錚這個樣子,她笑笑,又拿起一個比較小一點的藥包。

“這包又是什麼藥?”

“不知道。這包是閣主今天開出來的。”她侍候著楊錚吃藥。“大概是治你骨骼的藥吧!”

楊錚喝光溫水,深深的呼了口氣,解脫般的閉起眼睛。

“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樣怕吃藥的人。”她笑著說。

“不是怕,隻是覺得無聊。”

“無聊?”

“你不覺得吃藥是世上最無聊的事?”

“不吃藥,你的病怎麼會好?”

“是呀,所以才說吃藥是無聊的事。”

“歪論。”

她拿出一本小簿子和一支筆。“今天都吃些什麼?”

“老樣子,都是醫閣內規定的夥食。”

她在小簿子上劃了一個“”,然後又問:“喝了多少水?”

“四五杯吧。”

“上過幾次廁所?”

“大的二次,小的五次。”

她看看簿子。“怎麼小的比昨天少了一次?”

“大概是水喝少了?”

“那你就多喝一點水。”

“是的。”

她收起簿子,端起木盤子,笑迷迷的說:“早點休息。”

“好的。”

這位連聲音都很甜的少女,輕盈的走了出去。

等房內靜了下來,楊錚才緩緩睜開眼睛,望望房門,確定門已關了,神色一變,張口吐出剛剛吃的那一小包的藥丸,然後用紙將藥丸包起,藏在枕頭下。

這時又傳來敲門聲。“篤,篤篤篤篤,篤篤。”

載天敲門,長而有節奏。

上弦月明亮、淒豔,看得令人心都醉了,也碎了。

“風傳神怎麼說?”楊錚問載天。

“跟杜無痕和溫火他們一樣。”載天說:“是屬於‘罌粟’,那口類的東的,由皮膚直接進入,心髒立即停止跳動,人死得一點痛苦都沒有。”

“因景小蝶的屍體?”

“已經送入‘太平屋’了。”

楊錚伸手摸著鼻子,當他遇到有想不通的事時,就會摸鼻子,他是用左手食指按著鼻子的左邊,然後上下緩緩滑動著。

“要培育出像因景小蝶這種人才,是不是需要很多的精力金錢和時間?”

“是的。”

“青龍會花費了這麼大的精神,培育了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毀掉她?”

“她的身份已暴露,已沒有利用的價值了。”載天說:“像青龍會這樣的組織,一定將她殺之滅口。”

“沒有必要。”楊錚喃喃的說道:“既然能殺她,也就可以將她救走,何況因景小蝶又不是無用之才。”

載天在沉思,他的眉宇間已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因景小蝶就算身份已公開了,也不至於需要滅口?

--她沒有泄露青龍會的秘密,也沒有背叛的舉動。青龍會為什麼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難道青龍會沒有能力從王府內將她救出?不可能,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們辦不到的?

--為什麼?為什麼青龍會一定要殺因景小蝶?這其中是不是還隱藏著下為人知的秘密?

“青龍會從不做這種無謂的犧牲,更何況像因景小蝶這樣的人才。”楊錚說:“他們這樣做,一定有他們的道理,一定有他們的用意。”

楊錚想了想,過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還有一件事,我也感到很奇怪。”

“什麼事?”

“老蓋仙以前的在江湖中走動時,他的外號是什麼?”

“相思劍客。”

“就算他已脫離江湖二十年,別人或許不知道他的功夫如何,你我卻是最清楚的。”楊錚說:“五十招內,絕對無法勝過他。”

載天同意的點點頭。

“據賣麵陳老頭說,老蓋仙死的很快。”楊錚說:“彈三弦的老人打開包袱後,兩人交手不到三招,老蓋仙的頭就和他的脖子離別了。”

“也許還不到三招。”

“離別鈞在我手裏,是能發揮它的奇特之外,如果在別人手上,至多也隻不過是件奇特的兵刃而已。”楊錚說:“為什麼老蓋仙走不過三招?”

“或許彈三弦的老人也會你那獨門秘功?”

“不可能。”楊錚說:“我父親學會了離別鉤招式後。就將秘笈毀掉廠,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離別鉤的招式。”

楊錚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上弦月,望問遠方。“如果還有第二個人會離別鉤的招式,那個人一定是他。”

“他?”載天眼睛一亮。“狄青麟?”

“對。”

“彈三弦的老人就是狄青麟?”

“隻有這種可能,才能解釋若蓋仙為什麼死的那麼快。”

彈三弦的老人會是風度翩翩的狄小侯狄青麟?

楊錚突然問載天。

“朱總管是不是有個遠房親戚對中藥很有研究?”

“有。”載天說:“叫朱海青,三十二歲,對各種藥材都有研究,尤其是毒藥,各式各種的毒,他都能分辨得出來。”

“好。”

楊錚拿出剛才藏在枕頭下的紙包,遞給載天。

“叫朱綠連夜趕去,請他親戚查查這包藥有些什麼成份?”楊錚說:“一定要朱綠在旁等著,一有結果,馬上趕回來報告。”。

“是的。”

“注意,這件事不要讓第三人知道。”

“是的。”

載天離去後,楊錚整個人鬆了下來,然後他就感到累廠,閉起眼睛後,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已睡著了。

月光一樣明亮,一樣輕柔的灑在大地。

花葉中仿佛有一條人影緩緩站起,他的眼睛在月色中看來很詭異。

破曉,破曉前後。

東方的遠山已現出了魚肚白,大地已將蘇醒,這個小鎮卻還在沉睡中。

也不知從哪裏傳出了一陣雞啼聲,劃破了這寂靜的大地。

朱綠趕到這個小鎮時,鎮上已有兩三家的煙囪在冒煙了,三五成群的野狗在街上追逐吠嗅。他的這個遠房親戚就住杠這鎮上的南邊一條胡同底。

入鎮後,朱綠策馬朝南,騎過了幾條小街,就看見那一條胡同。

胡同裏的兩旁房子,都是用紅磚砌成的,唯獨胡同底的一家,卻是用竹子編搭而蓋的。

朱綠望著竹屋子,搖搖頭。他這位遠房親戚什麼都好,就唯獨有這個怪毛病,不喜歡住紅磚房子。

他認為住在那種房子裏,就好像被關在地牢裏一樣,會使人產生一種壓迫窒息的感覺。住在竹屋裏,既通風涼快,又對身體有益處。

他常說,竹子會吸取人體內的廢氣和毒氣,長久和竹子為曆,對人的內髒有大很大的幫助。

到底是真,是假?也沒有人跟他抬杠。他愛住什麼樣的房了,誰也管不著。

不過他近來好像越來越懶了朱綠記得他以前都是天未亮就起床,然後準備準備一些工具出門上山抓藥。

現在天已亮了,竹屋卻是房門深鎖,裏麵看來也好像是沒有人起床的樣子。

朱綠拍打著竹門,大聲叫道:“朱大夫,朱大夫。”

他足足叫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聽見裏麵有人起床的聲音。“誰呀!這麼一大早的叫啊叫,是不是得了急中風?”

“表哥。是我呀!朱綠。”

竹門“吱啞”的一聲門內站著一位睡眼惺鬆的中年人。他揉揉睛皮定眼望向站在門外的朱綠臉色一喜。

“朱綠!”

“是我。”朱綠高興的說:“表哥,好久不見了。”

還時他家的杯子不是竹子的,朱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表弟,聽說你這幾年混得不錯?”

“那有,混口飯而已。”朱綠望著他,“哪橡你,朱海青朱大夫,連三歲小孩都知道。”

“老了,老了。”朱海青打個哈哈,接著又問:“你今天這麼一大早跑來找我,有什麼事?”

“唉!為了一口氣。”

“怎麼了?”

“前兩天你那個弟媳婦,人感到頭痛發燒,我到我們鎮上的‘一心堂’拿了一副藥,回家我那口子一吃,得,更慘了。”

“燒的更凶?”

“不是,是拉肚子。”朱綠說起假話來,還真有板有眼。“我當然去‘一心堂’理論,他們硬說給我的是治頭痛清熱的藥。對藥我是一竅不通,又講不過他們一氣之下,我……我就想到表哥您。”

“一氣才想到我?”

朱綠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發。

“藥呢?”

“帶來了。”

朱綠立即拿出載天交給他的紙包。

朱海青接過紙包,打開,聞了聞。右手抓起一顆藥丸,用力將藥丸捏碎,放在舌尖嚐了。

“這是‘鵝不食草’和‘狗肝菜’。再加上一些‘防風草’研磨成粉,然後注入一些蜂蜜,調配成的藥丸。”朱海青說:“專治骨骼斷裂,不過對頭痛清熱也有效。”

“真的?”朱綠又再問清楚。“不是瀉肚子的藥。或是……有毒的藥?”

“隻要懂得這種藥的人,到藥鋪都買得到這些藥材。”“你弟媳婦拉肚子,不是因為吃了這種藥?”

“不是。”

“看來是我錯怪人家了。”

朱海青笑笑。將紙重新包好,遞還給朱綠。

朱綠左手握起紙包右手牽著馬疆,緩緩走出胡同,這時天已大亮了,街上已有很多人在走著,照理說,街上此刻是不宜騎馬,但載天等著消息,不宜也得騎。

朱綠上馬,欲將馬韁交到左手上時,才發覺左手還握著紙包,他笑笑的將紙包收起來,一揚馬鞭,欲振馬而奔時。突想起一件事。

一想這件事。他整個人都僵住,臉上也變得很難看,他望望自己的左手。

左手。

朱海青小時候好動,時常爬樹,十歲時,有一天下著毛毛細雨,他照常爬樹,結果從樹上摔下來,將右手摔斷了。

從此他不再爬樹,做任何事都用左手,右手除了吃飯時,才用得著。

可是剛剛開門時,他是用右手,接紙包,打開紙包,擔碎藥丸都是用右手。

朱海青的右手,已醫治好了?

朱綠猛然回首,望向胡同底的竹屋。

朱綠再度進入竹屋時,整個人突然傻掉了,他臉上忽然露出種迷惑之色,目光疑惑的望著屋內的一切。

剛剛他坐的明明是竹椅,怎麼不見了?現在擺在那兒的是一把檀木椅。剛剛他喝的茶杯,臨走時記得是擺在竹幾上,現在放在那兒的,卻是一個裝有菊花的花瓶。

現在竹屋內的裝飾。跟剛剛完全是不同的性質,不同的樣子。

他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者是在做惡夢?

朱綠迷惑的摸著檀木椅,仿佛不信的還坐了下去。

怎麼可能隻有一會兒的時間,裏麵就改變得這麼大?

朱海青呢?

他的人又到哪兒去了?

會不全已遭到毒手?

一想到這裏,朱綠心頭一驚,轉身欲衝入內房,剛一邁步,整個人又突然楞住了。

從內房裏走了一位少女,她的臉上本來是洋溢著喜悅,可是一看到朱綠,喜悅就轉變為驚懼,她害怕的望著他,聲音顫抖的說:“你……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們屋內?要幹……幹什麼?”

“我--”

朱綠忽然發現他不知說些什麼好,他隻有傻傻的站在原地,傻傻的望著少女。

也許朱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少女已不再那麼恐懼,但仍有點餘驚,她怯怯的問:“你是……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看樣子是這樣子的。”朱綠苦笑。

隻能苦笑。

換做別人碰到這種情形,除了苦笑,你說,他還能怎樣?

少女卟嗤一聲的笑出。

“我還以為你是強盜。”

“世上有像我這樣笨的強盜嗎?”

“沒有。”少女笑著問:“你是不是來找人?”

“是。”朱綠說:“這裏是不是朱大夫的家?”

“朱大夫?”少女說:“是不是那個叫朱海青的?”

“對。”朱綠說:“請問他是不是在家?”

“他當然在家呀。”

“是不是可以請他出來?”

“這我就沒有辦法了。”

“為什麼?”

“他是在家,可是他家在哪兒,我卻不知道。”少女笑著說:“我不知道他家在何處,又怎麼去請他出來?”

“什麼?”朱綠一楞。“他……他不住在這裏?”

“以前住。”少女說:“現在已不住了。”

“現在已不住了?”朱綠喃喃說著。

“對的。”

朱綠注視著少女。“你還和誰住在這竹屋?你們搬來這裏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少女說:“我和我祖母兩個人住。”

“昨天夜裏,你們沒有離開過?”

“不要說是昨夜,五年來都沒有離開。”

“今天早上你們什麼時候起床的?”

“很早啊!”少女說:“因為今天是我祖母的生日,所以天未亮我都已起床了。”

“剛剛你一直在屋裏?”

“是呀!”

朱綠父苦笑。“看樣子,我真是走錯地方了。”

“人偶而都會做錯事的,你也不必太難過。”少女笑著說:“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頓飯,今天就殺了一隻雞。”

“謝了,我還有別的事,改天再來拜訪。”

說完話,末綠轉身欲離去,眼尾突然發現竹幾上,好像有一些熟悉的東西在。

他回身一個箭步,衝到竹幾前,伸手夾起竹幾上的東西。然後他就笑了。

笑得很開心。

朱綠從竹幾上夾起的東西,就是剛剛朱海青捏碎的藥丸粉。

少女凝視著朱綠。“你原本應該已在回府的路途了。”

“好像應該是這樣子的。”

“我們是哪裏做錯?才會讓你發覺。”

“你們錯在對朱海青不夠了解。”朱綠說“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裏得知我要來這個地方?你們布置這個地方雖然很盡善,卻不夠完美找的朱海青也很像朱海青。”

朱綠凝視少女,接著說:“一言一語都很像朱海青,也幾乎瞞過我了。隻可惜你們疏忽了朱海青的一個‘正常’現象。”

“什麼現象?”

“我表哥小時候摔斷過右手,雖然醫治了,卻沒有好,所以他做任何事,都是用左手。”

少女也凝視著朱綠。

“我們的疏忽,卻是你的不幸。”

楊錚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真的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隻是躺在床上,兩眼直直的望著載天。

“他的屍體是今天下午在‘飛越山’的山溝間發現的。”載天毫無情感的說:“府內的那一匹‘老酒’,也摔在他的旁邊。”

“老酒”,是一匹馬的名字,是一匹快馬,是匹千中選一的好馬。

“以腳程計算,他應該中午以前就回來了。”揚錚談淡的問。

“是的。”

“飛越山雖然險惡,朱綠卻不知已走過千百次了,為什麼會摔下去?”

“他昨天夜裏騎著‘老酒’出發,差不多在破曉時分到達目的地。”載天說:“過了一個時辰,有人看見他和一男二女在周寡婦店裏喝酒。”

“然後呢?”

“據周寡婦說,他們四個人喝了一個多時辰,就算賬,然後往東走。”

“往東走?”楊錚說:“那不是好漢村嗎?”

“是的。”載天說:“到了好漢村,他們各自帶著一個女人,住進好漢客棧。”

“然後呢?”

“沒有了。”

“沒有?”

從住進客棧到我們發現他的屍體這段時間內,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的形蹤。

載天說沒有任何一個人,就表示事實上,絕對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形蹤。

“那個紙包?”

“就在他的懷裏。”載天說:“裏麵有一顆藥丸已被捏過。”

“這個樣子看來,他好像應該是酒喝多了,而無法控製,才摔下去的?”

“照一切現象、證據來推斷,應該是這個樣子。”載天問:“要不要我將那個紙包送到別的地方去--”

“不必了。”

楊錚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我敢保證,那包紙包內的藥,現在一定是些補品。”

他接著又問:“朱海青是否還在?”

“不知道。”載天說:“他已不住在那間‘竹屋’了,五年前就搬走了,沒有人知道他搬到哪兒。”

楊錚左手食指又靠上鼻子,緩慢的上下動著。載天知道他又在思索問題,每當他摸鼻子時,最好不要去打擾。

就這樣靜靜的過於很久,楊錚終於停止了上下動,但食指仍靠著鼻子。

“老酒呢?”楊錚問:“是不是也摔死了?”

“是的。”載天說:“就死在朱綠身旁。”

“兩個距離多遠?”

“報告上沒寫。”

這句話一說出,載天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我自己到現場去查。”

“這一點很重要。”

“我知道。”

原先載天沒有注意到,現在他已知道了。馬屍體和朱綠之間相隔距離,如果能準確算出,再加他們摔下來時的高度和時間。

將這些數字,交給“專家”,一定可以算出他們是自己摔下來,或是被敵人扔下來?

“希望還來得及。”楊錚歎了口氣。

“我馬上去辦。”

“現在去沒有用的。”楊錚的聲音聽來仿佛有絲沮喪。“這種事情晚上算不準。”

“天一亮,我就去。”

“最好是半夜起身,到了那兒,剛好天已亮了。”楊錚淡淡的說。

“是的。”

“你如何處理‘老酒’和朱綠?”

“請吩咐。”

楊錚笑了。

“隻有我們兩個人時,你盡管作主沒關係。”

“是的。”載天說:“我想將他們交給老蕭。”

“正合我意。”

第三章 天地搜魂針

老蕭今年已七十三歲了。

平時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已快進棺材的糟老頭,可是工作一到他手上,整個人就變了,變得精神抖擻,變得仿佛隻有四十歲。變成一位“專家”。

老蕭姓蕭,名百草,是“仵作”,行中的斫輪老手。他就住在離地牢有兩條胡同遠的一幢獨房子,他住的地方,也同時是工作的地方。

他的工作就是解剖屍體。

所以他住的地方,白天都很少有人敢去。

現在是晚上。殘秋的夜晚,秋風蕭索。

除了風聲外,大地一片寂靜。

風從遠方吹來,風中仿佛還帶有雁的鳴嚎。

雁聲淒悉,秋意更蕭瑟。

秋,本是聲的世界,雁聲正是秋聲中的靈魂。

朱綠和馬屍已到了老蕭的家,各自停放在長台上。

若蕭一臉的倦容,神態卻異常落寞,他已快眯起的雙眼直盯著長台上的朱綠。

“他是一位好人。”老蕭的聲音也很落寞。“他時常三更半夜帶著酒來找我,他的用意我知道,他並不是來找我喝酒,他是專程來陪我。”

載天在聽,他隻能聽。

“你知不知道活到我這種年紀的人,最怕什麼?”

他不等載天說出,自己就回答了。

“寂寞。”老蕭苦笑。“可是往往陪伴我們的,都是寂寞。它似乎已成了老年人的專利品。”

--寂寞。實在是一種很要命的無奈。

“年紀越大,朋友越少,我更是幾乎一個都沒有。”老蕭臉上的落寞更深了。“又有誰願意去接近一個時常解剖屍體的老人?”

這是實情,也是做“仵作”的悲哀。

這種悲哀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也是一種很無奈的悲哀。

“年紀越老越寂寞越寂寞就越睡不著。”老蕭仍然盯著朱綠。“所以他時常來陪我,一來就是到天亮。有時甚至陪我到吃過中飯,通常都是他請我到外麵飯館去吃的。”

老蕭伸手撫摸著朱綠的頭發。

“你的頭發還那麼黑,不像我的,都已全白了。”老簫說:世事真是如白雲蒼狗。

老蕭緩緩的彎下腰,從長台上拿出了個皮箱子,緩緩的打開,箱子裏擺著很多種精致的工具,也有很多罐奇奇怪怪的瓶子,瓶子裏放的是各式各樣的藥粉。

老蕭打開箱子後,雙手就捂看臉,用食指無名指揉著眼睛。

“我從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解剖你。”

“蕭老,挺得住嗎?”載天關心的問。

“這是我的職業。”老蕭挺直腰杆。“我還不至於脆弱到不能下刀。”

老蕭拿起一把很薄的刀,目光停留在朱綠的眼睛。“不管你的死因是什麼,隻要是世間有過的,我都能將它找出來。”

一把薄刀。一隻穩定有力的手。

銳利的刀鋒,在靈活的手指控製之下。閃動著慘白色的光芒。

刀鋒劃下,皮肉外翻,慘紅色的血泥漿立即湧了出來。

紫黑色的血!血雖未凝結,已將凝結。

老蕭落刀的地方,正是朱綠腿上斷裂的地方。

肌肉一剖開,碎骨便露了出來。

四周雖然點著八盞孔明燈,載天卻還是覺得有一股陰森森的感覺,空氣中充滿了一種令人作嘔的屍臭氣味,混合著各種藥香,形成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味道。

如果不是身曆其境的人,還真無法體會出那種味道的“恐怖”。

這種“恐怖”的味道,是載天第一次聞到,解剖屍體也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已偏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