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曹操從長安率領剛從荊州、樊城得勝回來的大軍,浩浩蕩蕩開向八百裏秦川,鋒矛直指漢中,他要在漢中地區再與劉備一決勝負。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行軍到了漢中。
月初,曹操的偏頭痛突然發作。這次的頭痛超過以往任何時候。曹操召集謀士、武將會議,他把自己目前的健康如實告訴屬下。首席謀士賈詡就勸他回鄴城養病,曹操考慮到荊州撤回的部隊太疲憊,也就放棄了此次爭鋒,回師鄴城,打算病好之後重新整編南征部隊。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中旬,曹操到了洛陽,離鄴城已經不遠,但是他的病情愈發嚴重,無法乘車前行了。於是隻好停駐在洛陽官邸中。
正月是北方的隆冬時節,黃河凍流,大地銀裝,西北風從寒冷的西伯利亞、蒙古高原肆無忌憚地刮著中原大地,鵝毛大雪在凜冽而雄勁的風中淩空飛舞。
曹操臥在裘毛被中,四位隨軍侍嬪有的在給他熬藥,有的在為炕床添柴加炭。
賈詡、劉曄、曹洪等人坐於曹操的臥房中,他們都麵呈焦慮之色。
曹操昏迷著,他蒼老的臉上、額上汗水涔涔。這汗水不是由於炕床溫度高的原因,而是腦痛時滲出來的。一個年輕美貌的侍女用絹帕揩拭著曹操額上的汗。
揩汗的侍女名叫月兒,是曹操晚年的掌上明珠。現在曹操病重,月兒就成為他最貼身的護理人了。
眾人見曹操昏迷多時,仍未醒來。而軍隊隨營醫生醫技平庸,隻急得團團轉,束手無策。
曹洪自言自語說:“要是華佗還在,大王就會很快好轉呀!”
賈詡聽曹洪說出這樣的話,忙向他搖手阻止他說下去,並小聲說:“不要說這種話,魏王聽見會不高興的。”
華佗自官渡之戰應荀彧邀請,到曹營為曹操暫時治好了偏頭痛後,就被曹操留在身邊,為他個人及家人治病。華佗擅長針灸、麻醉開刀等醫技,當時就名滿華夏,有“神醫”之譽。曹操每一次頭痛,華佗就用針灸為他解除苦痛,但由於不能徹底治好曹操的偏頭痛,曹操曾遷怒於他,罵他“騙子”,“神醫”乃虛名。華佗也深知曹操的病他根治不了,但自己一番苦心,卻被曹操誤解,隨即不告而辭。曹操被華佗激怒,遂派人把華佗囚禁起來。華佗不能忍受這種侮辱,就向獄中小吏聲稱曹操的病是絕症,任何人也治不了。此話傳到曹操耳中,“英雄”豈能載於病體的觀念促使曹操動怒,遂下令處死華佗。華佗無辜而死,曾使曹操親信大驚失色,曹操見狀也後悔不迭,謊稱自己頭痛時昏了理智,才誤殺華佗,並且大哭,叫人厚葬華佗,親自殮棺。曹操安撫了慌張的親信屬下,但這些屬下仍有“於加其罪,何患無辭”的恐懼感。正因為老年時的曹操有很重的猜疑,華佗死於非命也就無足怪哉。所以賈詡勸曹洪不要說華佗一事,是害怕揭了曹操的傷疤,而令他發怒。
曹洪知道自己失言,但他依然不懼,他認為自己說的是心裏話。他之所以受到曹操重用,一方麵因為他是曹操的親屬,另一方麵,曹操欣賞他的忠誠。
賈詡與曹洪的對白,昏迷中的曹操並未聽見。他此時做著一串串夢,他夢見自己的最有謀略的荀彧朝他笑著,問他為什麼隻給空盒而不裝食品,他瞠目結舌,無以言對。荀彧忽然翻了臉,質問他擁戴天子,統一天下的理想為什麼未完成?質問他為什麼求才如渴,卻又殺死自己的股肱?他向荀彧解釋說自己為了全局,為了帝業,許多事是無可奈何而為之的道理。但荀彧哪肯聽進去。他隻好哭著繼續闡述自己的苦衷,說他對不起荀彧。荀彧卻仰天大笑,說自己投錯了人……猛然,荀彧又變成了劉備。劉備笑著對他說,曹瞞,“天下英雄,唯曹操與使君耳”果然被你言中,但你漢中兵退斜穀如喪家之犬,空誇什麼統一全國的大言!他自己依舊無言以對,正在他沉思之時,他又看見華佗的眼睛充滿憤怒,注視自己,說道,我一番苦心侍候你,反被你殺害,如今命將喪,黃泉路上我等著你。華佗話未完,商曜、左慈、袁紹、獻帝、伏皇後等人又紛紛來到他的身邊,這些人手如戟指,眾口一舌,怒斥他,恨罵他,他縱有百口,也難辯解。正在要緊處,這些人又全不見了。他的眼前是一片蕭條的平原,那上麵離鄉背井的百姓,混戰的軍閥,累累的白骨,斷垣殘壁,觸目驚心。他麵露苦戚之色,領著大軍,登上高阜,橫槊賦詩:“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關東興義兵,興兵討群凶”;“人之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陡然間,他賦詩的同時,又見麵前立著孔融、董承,以及先前出現的人物,他居高臨下,言語鏗鏘地向這些人說道,我奉戴天子,縱橫天下,雖有過失,但北方黎民是因我而得安寧,朝廷禮儀,是我維係。話還未完,披頭散發之楊修,沒有身體,隻有一頭,張口訴道,我盡忠於你,未料因扶持幼主而獲罪過!你不篡漢,卻鼓勵兒子篡漢,這不過是把一個東西從左手換到右手而已。說罷,飛過來張口便咬,他大吃一驚,“呀”地一聲大叫,睜開了雙眼,看見賈詡等人正神色慌張地看著自己,才知原來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