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宋高宗皇帝被阿黑麻追至牡蠣灘,署暹羅國事李俊救駕。元旦受過朝賀,初二日審勘叛臣,初三日啟駕。李俊選文武官八員,領兵二千,護送禦駕還朝。海波不興,和風霽日,於路無話。進了普陀蓮花洋,到明州岸口,太監先去報知,明州官員盡來迎接。飛遞到臨安,滿朝文武都到明州,請聖上登岸。乘了玉輦,幹乘萬騎擁衛過了錢塘江,到臨安府。合京官僚百姓俱呼萬歲,禦了皇極殿,群臣拜賀。改建炎四年為紹興元年,大赦天下,百官罩恩升賞。柴進等把兵船泊在明州定關,隻喚四十名家丁,隨身行李,護駕過江。
次日宣柴進等進朝,命光祿寺賜宴,敕吏部照原冊論功封職。柴進等謝恩而出,俟候敕命。自然要擔閣幾日,且在西湖上昭慶寺安寓。柴進道:“我等前日從征方臘,在此一月有餘。軍務倥傯,無有閑暇,臨安有許多景致不曾遊玩得。今候敕命,空閑在此,正好各處遊覽。”昭慶寺僧人聞得是暹羅國使臣,那西廊下有幾房開骨董鋪的,正要買些暹羅密犀、伽南洋錦等物,相見了,盡是中華人物,叩問其故,柴進笑而不言。先齋戒沐浴,到天竺進香,都乘駿馬,隨二十家丁。到天竺禮了觀音大士,白雲房住持擺齋相待,厚謝香金。又寫疏喜舍,僧人趨承引路,從下天竺轉到靈隱飛來峰冷泉亭上。燕青道:“這景致非凡,白樂天《冷泉亭賦》雲‘天下勝概,甲於餘杭;餘杭勝概,甲於靈隱’是也。”從寺背後上韜光庵,庵門首看見“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一聯,眾人望東南指點道:“此去暹羅國敢有萬裏之遙了。”又到法相、龍井、虎跑隨喜,天晚了就宿僧房。身邊有的是銀子,隨處布施,所以各處款待。僧道看銀子麵上,曲盡趨奉殷勤。到吳山頂上,立馬觀看,前江後潮,山川秀麗。遙望萬鬆嶺上,龍樓鳳闕,縹緲參差,十分壯麗。俯瞰城中六街三市,繁華無比。蕭讓指道:“錢塘江外白茫茫的是海,虧這鱉子門一鎖,成了門戶,所以臨安建都,還可偏安。”樂和道:“我還有杞人之憂。看那西湖之水,錢塘門一帶幾與城平,倘一時用起兵來,湖中水滿引來灌城,恐怕不浸者三版。”李應道:“你這遠慮倒也不差。”柴進回頭向北道:“可惜錦繡江山,隻剩得東南半壁,家鄉何處?祖宗墳墓,遠隔風煙。如今看起來,趙家的宗室比柴家的子孫也差不多了。對此茫茫,隻多得今日一番歎息。”燕青道:“譬如沒有這東南半壁,傷心更當何如?”傷今吊古一番,到淨慈寺裏宿了。
次早呼延灼說道:“武都頭在六和塔出家,不知存沒若何,該去一探,就拜魯智深骨塔。”回到江邊,住持接進到禪堂裏,武行者攤山脊梁,行童與他搔癢。見眾人走來,吃了一驚,叫聲:“阿呀!”衣服不曾穿好,提了袖口就與眾人作揖,說道:“兄弟們怎得到此?夢裏也想不到。”柴進悉把從前事跡說過,今護送聖駕還朝,候領敕命,因此來望兄長。武鬆大喜道:“我作廢人,眾弟兄又成這般大事業,可敬可敬。”柴進喚家丁捧過五百兩香信並土儀相送。武鬆道:“我衣食俱是常住供給,要這銀子何用?既承盛意,留下修理六和塔,與弟兄們作福。”李應道:“這些兄長收了,明日到昭慶寺,再舍五百兩修塔。”住持滿心歡喜,連忙擺齋。孫立道:“兄長平日還是用齋用葷?”武鬆道:“心如死灰,口還活動,隻是熬不得酒。常住純素,我在房裏便吃些。”喚行童道:“床頭兩壇好酒燙起來。前日王府尹送的金腿、寧鯗整理好些。隻此二味寡素,想弟兄們也當不得。”不一時,大碗酒斟來吃。蕭讓道:“兄長往日英雄,景陽岡打虎、血濺鴛鴦樓本事都丟下麼?”武鬆道:“算不得英雄,不過一時粗莽。若在今日,猛虎避了他,張都監這幹人還放他不過。”眾人齊笑起來。問道:“李俊做了暹羅國王,隻怕還是潯陽江上打魚身段。公明一生心事,被他完了,難得難得。”呼延灼道:“兄長同我們到哪裏,老年兄弟須得常在一塊。若好清靜,同公孫勝住靜,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香火正要盛哩。”眾人又笑起來。武鬆道:“在此慣了,魯智深的骨塔,林衝的墳墓,都在這裏,要陪伴他。我的塔院也尋在半邊了。”呼延灼道:“我們也要去掃塔。”喚家丁取十兩銀子與住持,明日禮塔打齋。住持進來問道:“可是上智下深那位大師的骨塔麼?”呼延灼道:“正是。”住持領命去了。
武鬆又問道:“舊日弟兄,共是幾個在哪裏。”燕青道:“還有三十二個,連李大哥太湖結義的,還有四個子侄,與王進、欒廷玉、聞煥章、扈成,總是四十四人。”武鬆道:“怎麼他四個也入了夥?”燕青悉把前事說了。武鬆道:“事非偶然。子侄輩是那四個?”呼延灼指徐晟道:“這是金槍手徐寧的兒子,喚做徐晟,過繼與我的。宋公明侄兒宋安平,花知寨令郎花逢春,做暹羅國駙馬,並我小兒呼延鈺。”武鬆道:“隔不多幾年,又換一班人物。你們回去,想盡是暹羅國大官哩。”樂和道:“算不得官,不過混賬。”武鬆道:“也強如在梁山泊上做強盜。”盡皆大笑。吃得酩酊而寢。
次早住持同十二眾僧人,焚香擊磬,一齊禮了魯智深骨塔。林衝墓上奠了酒,眾人在墓門鬆樹下,坐著說起在中牟縣殺高俅等一節,武鬆稱快道:“殺得好!林教頭的魂也是鬆暢的。”回到塔院,打過合山齋,拜別武鬆,依依難舍。住持跟來領銀子。進了湧金門。浪裏白條張順敕封金華將軍,立廟在門內,又備祭澆奠。大家歎息道:“一般是潯陽江好漢,同上梁山做水軍頭領,死的死了,生的暹羅國為王,可見人生都是命安排。”出了錢塘門,回到昭慶寓中,把五百銀子與六和塔住持領去。時值清明將近,柳垂花放,天氣晴和。香車寶馬,士女喧閻。畫船蕭鼓,魚鳥依人。況又作了帝都,一發繁盛,真有十裏紅樓,一窩風月。所以“山外青山樓外樓”這首詩,譏宋高宗忘父兄之大仇,偷安逸樂,不思量重到汴京,恢複疆土,故雲“直把杭州作汴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