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琉球喜聖朝首賜婚 寶玉迷甄賈初對麵(1 / 3)

話說前年十月琉球王的世子曾隨貢使來天朝朝貢,今春複隨冊封使來我中華朝拜。聖上念及琉球王曆年恭順,又見世子生的儀表堂皇,因欲賜我朝公侯之女與他為妃。茶餘之際,聖上乃請中宮斟酌。恰值那日,南安太妃去正宮請安,皇後因提起此事。南安太妃稍作沉吟,笑道:“果然有個好的。榮國府貴妃胞妹賈探春我曾見識,真乃風姿綽約,冰雪聰明,舉止朗朗,殊異不凡。今年逢十五,正配琉球王子。”皇後遂奏告天子。天子詔問元妃,元妃一一據實諭應答,聖上甚喜,乃準後奏。

明日詔諭禮部。禮部李侍郎臨榮府宣旨,賈政在內院聽信忙忙冠戴,迎廳上接旨。香案已擺。李侍郎麵南宣旨:“詔曰: 茲聞榮國公賈代善之孫工部員外郎賈政次女賈探春嫻淑端敏,朕躬與皇後聞之甚悅。今琉球王世子舜孫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朕憐其祖輩恭順,愛世子瀟灑,特圓琉球世代慕我天朝女子風儀之千年佳夢。值賈探春待字閨中,與琉球舜孫堪稱天設地造,特將賈探春許配琉球世子為妃。欽此。”賈政跪拜接旨,又於中階下以東,望宮闕方向跪叩謝恩。俄爾起身,與李侍郎廳上以禮序坐,奉茶寒暄。稍坐,李侍郎告辭,賈政送於大門外,直至李侍郎上轎方回。

琉球島古今未遇此份殊榮,世子向天子謝了恩,禮部替他轉贈一對雙生罕見的玫瑰寶螺,作為定禮與賈探春。琉球王世子乃與使臣欣然回島,預備明春迎娶王妃。不提。

此訊嘩動寧榮二府。賈赦與邢夫人方用飯畢,聽此信息忙命人備車過賈政這邊來。邢夫人對賈赦說道:“看不出三姑娘竟有這段造化。然荒島野族,毒蛇猛禽,亦非人人享得過。”賈赦道:“如何,誠乃聖上厚恩吾祖本府,可喜當賀。”邢夫人遂不言語。進了儀門,小廝們說:“二老爺正與珍大爺、璉二爺,又有詹光、單俜仁等相公於書房快論闊談。”賈赦遂去了書房。邢夫人先去上房,會了王夫人,又同去賈母處。

卻說趙姨娘聽說探春賜做海外王妃,心內一喜一驚一痛,不知如何了,手上繡的鞋麵掉落地上也不知曉。半天心神回轉,欲去書房問賈政不妥,欲去賀王夫人不當,不如去看探春。一麵與丫頭婆子議論,一麵收拾頭麵,忙忙向大觀園走來。

探春得知此信,驚痛無語,一時淚落。侍書相陪流淚,一會說道:“姑娘,快洗了麵,一時人來看了不好。”一語未終,寶釵、湘雲、黛玉、寶玉四人齊齊進來。湘雲因寶琴婚嫁來榮府,又在李紈處住了幾天,預備別過眾人回史府。正與黛玉處說話告別,忽聽此驚天訊息,二人忙往秋爽齋撫慰探春。恰巧於柳堤先後碰見寶釵、寶玉,四人不見柳芽,不聞鳥語,直奔秋爽齋。

探春猶自涕泣。寶玉尚未坐下,仰天歎道:“嗚呼哀哉……”寶釵忙推他道:“寶兄弟醒醒罷,說過來安撫三妹妹,你自比人傷心起來。依我看,此事未必如各位所思所歎。倒是人各有誌,天遂人願,上蒼不負三妹妹鴻鵠高誌,乃可賀之事。”湘雲道:“自然。皆因生離即如死別,且時日已可數,因此可傷。”黛玉道:“你還說呢。殊不知這輩子還能見你幾回?你們都走了,俱麵新氣象,留下我們才真真落寞。芍藥花沒人蓋枕,隻怕花也惱了,明年再不開放,大觀園的盛景去之再不返。”湘雲欲尋黛玉麻煩,卻聽寶玉正色道:“林妹妹說的是了。我們俱不必長大,姐姐妹妹都不出門,大家在大觀園裏過上一輩子,方為愜意。”寶釵笑道:“寶兄弟的話盡顯無理,令人可笑。倘若如此,你敢去問老太太、太太好是不好?”寶玉又道:“嫁也罷了,偏生沒有一個如在咱家的好。”湘雲道:“二哥哥一張烏鴉嘴罷了。大姐姐、琴妹妹,怎麼就不好?”黛玉笑道:“還有你雲妹妹,怎麼就不好?”湘雲伸手欲擰黛玉,寶釵笑道:“原過來勸慰三妹妹,你們倒自打自鬧的,可也該?”探春業已止泣,說道:“寶姐姐,有什麼可勸?縱是勸的,我什麼不明白。我隻認命罷了。”言畢,又是淚下。湘雲、黛玉早也收起嬉鬧之色,一番傷感,寶釵、寶玉又各有所感,屋內惟有涕淚唏噓聲。

小蟬忽報:“大奶奶、四姑娘來了”,話音未落,李紈、惜春已自進來。隻見碧月捧著一束絢爛的杏花,說道:“我們院內杏花鬧春,奶奶自己不曾舍得折一枝,先送三姑娘。”翠墨嘻嘻接過,插進官窯花瓶,眾人皆讚杏花鮮豔喜人。李紈笑對探春道:“中了貴婿,已自哭嫁了?也不招呼我領哭。四妹妹也加入。”說著便拉著惜春到探春麵前。惜春道:“你們願意哭你們哭,我是不哭的。各人火坑,都是自己跳的。我不跳,也不哭。”李紈笑道:“你們聽著了,四妹妹是不哭的。你們做姐姐的,倒不如妹妹明達。”湘雲、寶釵等皆道:“誰比得四妹妹超凡脫俗?”寶玉道:“他不哭,我竟要哭他呢。”惜春道:“還是二哥哥一知半解的懂我——我是不須他人哭的。”黛玉道:“我們都是要別人哭的了。自己哭不夠,且叫他人哭,真真比不得四妹妹。”寶釵笑道:“此語或可三思。”

正說著,趙姨娘進來,大家讓坐。李紈道:“姨奶奶想是聽了三姑娘的話頭,所以來了?”趙姨娘急急說道:“可是呢!我也不知怎麼好了,心裏七上八下。我這個姑娘,打小有誌氣,有造化。什麼正與庶?皇帝爺不愧龍目金睛,現將我們姑娘配個正對。如今是世子妃,等那王老子一死,可不是正宮娘娘了?我這姑娘可不比他大姐姐強呢。可恨離的遠,我這姑娘算是白養了,日後恐難照應到府上。但我並非小家子人,權當姑娘為天朝效力了。可不比男兒更強些!聽說皇帝爺喜歡著呢,咱們貴妃娘娘都能沾著光。將來又是朝廷代辦嫁妝,老太太、太太的銀子,又省了一大筆子。養這樣的姑娘可不是得意?記得懷他的晚上,睜明大眼,見一隻五彩的鳳凰飛進懷裏,老爺還斥我混說。今兒可不驗了?大奶奶,我倒是要問問,那個海島到底有多遠?他環兄弟往後也能探看他姐姐去?”趙姨娘滔滔汩汩講個不絕。眾人聽來刺耳,又一句話插不進。探春麵紅耳赤。

李紈聽趙姨娘問起自己,遂回道:“是有些個遠。先走陸路,過長河,又入江,再渡海,總得三四個月方可到達。”趙姨娘又道:“那裏遍地是毒蛇害蟲麼?說水是鹹的,長出的菜也是苦的?”李紈才說了句“怎麼會”,探春起身,道:“大嫂子,不必再與姨娘說什麼。姨娘請回罷,也不必再與人談議此事。我為姨娘好。”說著,叫小蟬送出趙姨娘。趙姨娘嘴裏咕嘟著,自己盡說的本淡話,如何姑娘就不高興了,隻不解。心內仍然興興頭,一肚子話不知與誰說,悻悻回去。

趙姨娘走到沁芳亭,迎頭碰見鴛鴦走來,欲拉著鴛鴦說論一番。奈何鴛鴦有急事,說閑時再談,叫鴛鴦溜了。鴛鴦到了秋爽齋,說:“老太太讓我親自過來請三姑娘。既是眾位姑娘在,也請過去,大奶奶在,尤是難得。”李紈原思不去,見鴛鴦說的懇切,隻好跟隨。

眾人齊到賈母正房,屋內正喧鬧不絕。邢、王二夫人,薛姨媽、尤氏、鳳姐等皆在,大家麵上似有淚痕。賈母讓探春和寶玉上榻,一左一右坐於身邊,其他姊妹相繼椅上坐了。賈母撫著探春肩頭道:“個個令我可疼!我能看你們一日是一日。”說著眼裏湧出淚來。大家俱生悲戚。半晌,薛姨媽道:“看著姑娘們都有了好的去處,也算了了上輩人的私心宏願。惟願姑娘們將來月圓花好。”王夫人道:“探丫頭正和我肚裏養出的一般,一旦去了,直如心頭割了一塊肉。然人須登高望遠,想著姑娘自個兒前程,應替他喜歡。老太太自當寬釋。”鳳姐道:“我們貴妃娘娘上賴祖德,憑著嘉才懿貌,三篩五選,六晉七升,當了貴妃,捧上金碗。這個三妹妹怪了,大觀園裏說笑玩耍,青天麗日,天上下起珍珠,憑空當了王妃。不是老太太暗地賄賂神佛保佑三妹妹,那來鳳冠高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