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場麵一下子混亂起來。
尤其是歐陽無雙後麵的六個瞎女人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隻能感覺有人襲擊,至於襲擊的人是誰她們當然更不可能知道。
於是六把“盲”劍亦在飛舞。
飛舞在人群裏,飛舞在每一個靠近她們身邊的人。
“鬆花道長”莫名奇妙的接下兩人。
空明、空靈閃躲著另四人。
而歐陽無雙瘸著腿,一蹦一跳的短劍護身冷汗直流,狼狽得連想出口罵人的時間也沒有,被杜殺老婆逼得團團亂轉。
刀槍無眼,又道相打無好手。
這場混戰最先結束的是“鬆花道長”這組,他的對手已踣倒在地,空茫的眼神至死都難合攏。血已現,現在眉心,劍滴血,滴落黃沙。
“鬆花道長”悵然若失,因為剛才那一劍雖然無聲無息,卻甚緩慢,隻有……隻有瞎子才看不到,也隻有瞎子才會傻得用額去撞上劍尖。
他並沒存心要她死,奈何她正是瞎子,不幸的是他已忘了她是瞎子。
第二組結束的當然是空明他們。
四個瞎女人各自挨了“伏魔掌”“金剛拳”“渡心指”,已失去再戰的能力,跌坐一團嬌喘連連。
“你……你瘋啦,老……老太婆你……你倒是開口說話,悶不哼聲的找人拚命這……這算那門子?!”歐陽無雙趁著一刹那換招的空間啞著嗓子暴吼。
“賤人,你連老娘一並成全算了!”杜殺老婆又劃出三十三個要命的圓弧,狠厲的叱喝、怒罵。
“住……住手,杜殺不是我殺的。”歐陽無雙已經明白,拚力攻出十二劍大聲的叱喝。
“鬼才相信你的話。”仍然指指戳向歐陽無雙的要害。
“老太婆……你……你昏了頭啦……杜……杜殺是李……李員外殺的……”閃過一陣猛攻,歐陽無雙為之氣結的道。
李員外?
杜殺老婆驀然住手。
“是的,是李員外殺的,不信你可以問問他們。”
和尚不說假話,尤其像空明這樣的高僧不會說假話。
杜殺老婆傷心欲絕的回身,卻隻發現一地的血跡。
因為李員外已不在現場,就像在空氣中消失一樣,連一根頭發也沒留下。
李員外當然不會憑空消失。
在混戰一開始的時候,燕二少已一彎身抱起了他,向許佳蓉使了個眼色飛快的離開了這裏。
燕二少不得不走,他寧願背上“懦夫”的罪名也要走。
因為他不走,李員外就必須死。
因為李員外隻見出氣,不見吸氣,多留在這裏一刻就少了一分救活的希望。
燕二少俠情傲骨,一代奇人。
自十六歲起仗劍江湖,曆經大小四十二戰,小至黑道巨梟,大至少林論劍,會盡天下群雄,他的手從來就沒顫抖過。
因為一隻握劍的手如果顫抖,他必定已死了四十二次。
可是現在他的手卻顫抖得無法控製,甚至連叩門的力氣也像沒有。
“燕……燕二少,你沒什麼不舒服吧!為什麼你的臉色那麼難看?”許佳蓉一旁關心的問。
看了臂彎中的李員外一眼,燕翎鼓起最大的勇氣,輕叩著門。
開門的是個俏麗的丫環。
“你們找誰?”
“對不起,煩請通報展姑娘,一位姓燕的舊識踵門拜訪。”燕二少點頭說。
“姓燕?!”
“是的,姓燕。”
“請先跟我進來。”
“謝謝。”
丫環一邊帶路,一邊頻頻回頭。
穿過一片菊海的前院,到了一座頗精致的花廳,丫環留下一句“請稍候”便行了出去。
許佳蓉麵有戚色小聲的問:“燕二少,李……李員外還有救嗎?”
燕翎仔細的看著這位癡情冷豔的女人,苦笑道:“隻要……隻要我這位舊識肯予救治,他就有救。”
“這麼說你這位朋友醫術十分高明?”許佳蓉掩抑不住興奮道。
“是的,十分高明,幾乎是隻要人還剩一口氣她就有辦法……隻是……隻是不知她肯不肯……”燕翎歎了一口氣說。
“為什麼?!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唉,許多時候愈是朋友愈難啟口……”
“聽你剛才所說,你這位朋友是位姑娘?”
“是的,本來我可以找她哥哥的,她兄妹同樣都有精湛的醫術。”
有些明白,許佳蓉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找她哥哥呢?”
燕翎目注廳外那一片菊海茫然說:“她哥哥和我的一位朋友至今生死未卜。”
有著太多的掛念,燕二少想著展龍俊逸的風采,以及“鬼捕”鐵成功那蒼老的世故。
花廳裏進來了一位年紀較大的婢女。
她帶來的消息卻是令人急得冒汗。
據她說展鳳後山采菊從一清早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請問你家小姐通常至後山采菊要多久的時間?”許佳蓉驚慌的問。
“不一定,有時一天,有時兩三天,我也拿不準。”
燕翎看了一眼臉色死灰的李員外,毅然道:“煩你指引後山之路。”
“幹什麼?”那婢女一臉不解。
“在下想去尋你家小姐,因為……因為我這位朋友恐握已拖不了多久的時間。”
“燕二少--”許佳蓉急道。
“我了解,你不用多說。”
“既如此,請跟我來。”那婢女轉身即走。
山險,路陡。
這些都難不倒燕二少。
他一路飛奔,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找到展鳳。
他已忘了一切,忘了她和他之間不為人知的許多事情。
他第一次見到了展鳳的時候,那也是一個黃昏,一個和現在同樣有著豔麗雲彩的黃昏。
當年他年少,懷著一腔熱血仗劍江湖,更有著會盡天下英雄的壯誌。
像他那樣的年輕人當然更有著一種傲氣,一種睥睨天下,略顯幼稚的傲氣,因為那時候他已劍敗“青城四子”名動武林。
初見麵,無可諱言的他已被展鳳的美貌深深吸引。
然而那種莫名其妙的傲氣,及無理由的矜持使他連正眼也沒看過她。
展龍是位好友。
不隻一次酒後他曾開玩笑的對燕翎說:“我敢誇口,天底下絕沒有一個男人能不被我妹妹所惑。”
這似乎是種挑戰。
一種令燕翎無法低頭的挑戰。
“展兄,你可把天下男人都瞧扁了,最起碼燕某就自信不是那種人。”
“小燕,你不隻會牽牛鼻子(指‘青城四子’),更會吹牛哩。”
“你放心,展兄,燕某自認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絕不會為情所困,尤其被令妹所惑,就算我終身不娶去當和尚,嘿嘿……也不會求你一天。”
這是玩笑話,也是酒話,更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無聊話。
二個男人,又是好朋友,他們在喝酒的時候通常都會這樣彼此挑釁。
奈何這種無聊的酒話已被人聽到。
而聽見這話的人正是心比天高,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展鳳。
於是乎她沒理由忍受這種戲謔、羞辱。
於是乎她把“展抱山莊”一分為二。
最主要的原因她無法理解男人為什麼寧要朋友而不要親人的古怪心理。
燕翎能說什麼?
他隻能歉然的離開“展抱山莊”。
然而事情並未了結。
一個像展鳳這樣的女人,當然有種高高在上的自尊心,當她的自尊心被人踐踏的時候,所做出來的事情當然令人想都想不到。
她開始了瘋狂的計劃。
她搜集了一切有關燕翎的資料,包括家世、親人、習性、嗜好。
她發現了一個可資利用的秘密,一個可令他為自己而死的男人--燕荻。
其實這也隻是順水推舟,因為燕荻自從發現燕翎非親生弟弟之後,早已因嫉妒產生了不滿懷恨之心。
於是燕翎就墜入了一張布滿嫉妒、仇恨、報複的網裏,背上了拭兄、奸嫂、殺侄的罪名。
因為她們已算準了每一步燕翎會走的步子,從燕荻離家、喪身開始,燕翎為了訪凶到自陷囹圄,她們完全了解他的心態。
在燕翎來說他以為收買知府、證人、製造奸嫂、殺侄的罪名,本以為可以引出隱在暗處的凶手,誰知道這一切更讓展鳳她們抓住把柄,花了大筆銀子買通京官換了知府,連最重要的四名可以翻供的證人也被燕荻殺了滅口。
於是一件假案成了真案。
一椿誘敵之計變成了百口莫辯,做繭自縛的荒唐計。
愛情發生的時候,那種巨大的力量絕不是恨所能抗拒。
在展鳳以為燕二少畏罪撞牆身亡後,滿腔的憤恨、羞怒已消,繼之而起的是她突然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愛上了那個人,而且愛得是如此之深。
她不敢懊悔,也無從懊悔。
因為她已陷入歐陽無雙的泥淖裏。
她發現他們像牛皮糖一樣,一旦沾身變得甩也甩不掉。
她無奈亦無助,她更飽受她們欲把這件事公諸於世的威脅。
她的良心深受譴責,因為她發現她已失去了恨。
她不敢一錯再錯,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尤其在她得知燕二少隻是詐死的時候,內心那種激蕩更無以複加。
展鳳拖著疲倦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她手中挽著一籃采自山中的野菊。
這時候的她踩在幕霾中的山徑小道,給人的感覺絕對隻有一種--像極了一位踏著天梯而降的仙子。
然而仙子是快樂的,為什麼她的臉看起來是那麼憂鬱?她的雙眉又為什麼舒展不開?
她怎麼能快樂?她又怎麼不憂鬱?
她為她的哥哥遲遲不歸而擔心,在被歐陽無雙連哄帶騙的奪走“白玉雕龍”後。
她也為“快手小呆”的失蹤而煩心,在她認為隻有他能對付歐陽無雙和燕荻的時候。
她更為了一直縈繞在腦中的燕二少而愁苦,因為那人的影子近日來已折磨得她幾乎發瘋了。
有這麼多的煩惱,再加上為情所苦,就算李員外也恐怕笑不出來了。
剛轉過一個彎道,正想再拾級而下。
展鳳就發現一個儒衫人挺拔俊逸的站在路中央,瞬也不瞬的滿頭大汗直視著自己。
有些心慌,卻又不得不繼續往下走。
走著,走著,她已來到那人的麵前,奇怪的是那個人卻連一點讓路的意思也沒有。
忍不住心頭之火,展鳳狠狠瞪了一眼道:“對不起,請讓路。”
“你好,展姑娘。”那人音啞著。
多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展鳳手中一籃菊花再也拿不住。
一朵朵黃色野菊灑滿一地,而,那隻花籃就這麼一路滾了下去。
“是……是你?!”
“是的,是我。”
有一陣沉默。
展鳳如球的眼淚晶瑩。
而那人似乎也有一種抑止不住的激動。
驀然醒覺--
展鳳別過頭舉袖拭淚冷漠說:“請讓開--”
“你……你何忍?!”那人歎了一口氣道:“我求你高抬玉手救救我的朋友……”
“那是你的朋友,於我何幹?”展鳳仍然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難道……難道你還為當年酒後戲言耿耿於懷?”
展鳳不語。
“難道……難道到如今你還不能消氣?”那人又道。
展鳳心頭一跳。
又歎了一口氣,那人幾近哀求的道:“如果我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展姑娘我想……我想你對我的報複也夠了吧……”
“你……你知道……”展鳳不覺失聲。
點了點頭那人說:“我不怪你,真的,我一點怪你的意思也沒有,一切隻能怪我出言無狀,再說沒有你事情照樣會發生。”
展鳳當然知道像他這樣一身傲骨的人肯說出這種幾近哀求的話來,是多麼的不容易。
他不是別人,他是江湖尊稱燕二少的燕翎啊!
多雪已溶,縱然這春天來得稍遲。
矜持不再,因為她早已知道愛恨隻是一線之隔。
何況,何況那人在明白自己所作為所為後,居然能捐棄成見,這豈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你……你為什麼……”展鳳呐呐說。
燕二少定定的望著她,他的眼裏有著諒解,有著激情,更有著一股可以把人溶化掉的光芒。
展鳳已讓這種眼光看得低下了頭,紅了臉。
“我不再有顆年少的心,我亦明白了傷人即是傷自己的道理。”燕二少鼓起最大的勇氣,舔舔發幹的嘴唇道:“最……最主要的我發現……我發現……”
展鳳的心裏像小鹿般亂撞,她已抬起了頭,一雙清澈翦水雙眸連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她在等著,等著連作夢也想聽到的話。
她在期待著,期待著以為永遠也不可能聽到的話。
燕二少終於說了出來。“我……我發現我已愛上了你。”
展鳳的眼淚已滑過臉頰,這次她沒再拭擦,這就麼讓它們淌著。
燕二少心已慌,意已亂。他突然發現他又說錯了話。
“你……你能拿掉你臉上的東西嗎?你……你能再說一遍嗎?”
燕二少聽到這兩句話時,他已軟玉溫香抱滿懷。
同時他也感到懷中人的眼淚是那麼滾蕩。
一切的折磨苦難似已過去。
感情成熟的時候不正像那句“水到渠成”的話嗎?
問題在能不能摒除心理的障礙,問題在能不能放棄一些狗屁不通的自傲和自尊。
否則這“渠”非但成不了,搞不好還會弄成水災。
你年少?你懷春嗎?
何不趁早說予她(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