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旗艦出動(1 / 3)

初春而深沉的夜,在料峭的寒風中象個抖瑟發僵的老人,麻木中隱含著懊惱,悲哀裏又不乏恐怖,老邁的胸膛裏急速博動的心似乎求生的可望比待斃的沮喪要強烈的多,空曠的大街如結凍的河,流瀉掉了白晝刺耳的喧囂和灼人的燥氣,還有那冷酷無情的踐踏所產生的痛苦,岑寂得聽不到一聲腳步,嗅不到一股熱烘烘的汽油味兒,宛如進入疲憊過度後的沉睡。大街兩廂的燈,蒼白得令人不敢看,象一張張死人的臉。夜的怪鳥般黑魆魆的羽翼,隨著搖曳的燈光,忽兒收攏下來,忽兒伸展開去,一擴一縮,一張一弛,唬得風跟鬥趔趄地跑,把本來靜謐的夜晚攪得很不安寧。

就在這並不平靜的夜晚,一輛配有兩個內燃機頭的墨綠色專列,沒有引頸長嘯般的嘶鳴,沒有隆重的送行隊伍,在壓抑的車輪聲中,緩緩地駛出了北京車站。不多時,列車急劇加速,這個黑色長龍仿佛被激怒了,兩個粗壯的巨爪狂暴地舞動著,每個骨節都抖動開來,好象怒不可遏地要撕碎夜的怪鳥般的羽翼,去擁抱翹首期待的黎明。

當這個墨綠色的專列風馳電掣般駛過豐台車站,似乎一股強大的黑色激流呼嘯而過,又象大地發自胸臆間的一聲尖利的呐喊,鐵軌在顫抖,車站在顫抖,空氣在顫抖,好象整個世界都在顫抖。而顫抖過後,便複歸於平靜,一種不安分的平靜,就在距車站右側的二百多米處的路基下,潛伏著一輛黑色的伏爾加小轎車。這輛小轎車象特意塗上保護色一樣,淹沒在海一樣的夜幕中,渾然一體,給人的視線構不成一絲光線反差的刺激,任你有一雙貓頭鷹般犀利的夜眼也難以注視到它,可見隱匿得如何之詭秘。

“宇馳,看清了沒有,是不是毛澤東的專列?”

“哼哼,除了B-52,誰還能享受這樣待遇?一前一後兩個火車頭,每個車頭都安有特殊裝置,生怕有人暗算他。”

“立果不是說根據可靠情報,毛的專列淩晨三點才開出來麼?”

“老夫子,你不是常常教導我們,兵不厭詐麼?”

多麼刻薄的挖苦。

“唉——,那是過去,現在是今非昔比,不是已經輪到你教導我了麼?”

多麼辛辣的回敬。

在這個不安分的夜晚、不安分的地點和不安分的時刻,周宇馳與王伯騰之間同樣的不安分,他們之間的這種日趨表麵化的“同性相斥”決不單單在於他們在林氏家族各自有著強硬的後台,也不單單在於他們在“聯合艦隊”的地位不相上下,而是在於未來的權力再分配的角鬥場上彼此都確認對方將是可以與之相抗衡的對手。林立果在昨天的艦隊會議上莊嚴宣告:“用不了多久,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到了那一天,國務院總理、國防部長和總參謀長就將在你們當中產生。那時候,我將論功行賞。今天我先把話說在前邊,現在拿不出幹貨來,到時候給我伸手要官兒,可別他媽的怪我翻臉不認人!”這是多麼富有誘惑力的競爭啊!他們欣喜若狂地已經看到,在自己的仕途上仿佛矗立起一座高聳入雲的金字塔,也無異於在自己世代家族神龕的牌位裏築造起一座巍峨輝煌的豐碑,並且將為子子孫孫所瞻仰,所頂禮膜拜,所引以為無比的自豪和驕傲。那麼,難道說他們不曉得他們在這場權力之爭中扮演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角色?難道說他們也不了解毛澤東在全國人民中至高無上的威望和無以倫比的雄才偉略?難道說他們不清楚一旦陰謀破產等待他們的將是沉重的十字架和永被世人所唾棄的恥辱柱?知道,他們全知道,特別是深諳世事的王伯騰,他不僅熟悉“曆史是無情的審判官”這個屬於曆史唯物主義的定論,而且他銘記“玩火者將自焚”這個古訓,同時他還常常默誦《聖經·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五十三節的一段話:“耶酥對他說,收刀入鞘吧。凡動刀的必死在刀下。”然而,正如一位哲人所說的:對高官厚祿的奢望往往使人變成狼,而不會使狼變成人。又曰:狼之所以凶惡,是因為具有貪心和認為它追逐的獵物已經在它的口中。我們無妨再說上一句:一個貪心十足而不惜賣身投靠的人不啻於寄生物,一旦依附在其賴以生存的植物上將貪婪地吮吸液汁直至死亡為止,雖然他們的行為極其卑鄙而又十分可憐。大概正因為不能違背這些邏輯,所以在林立果指令周宇馳今天深夜嚴密監視毛澤東南巡的專列時,王伯騰生怕他搶了頭功,而不惜屈尊降貴,豁出老命地跟周宇馳一起參加了盯梢兒的勾當。

“老夫子,還是和為貴呀——!”周宇馳以寬容的口吻拖了聲長腔,說著點燃了伏爾加的發動機。

王伯騰象受了汙辱般地從鼻孔裏噴出粗氣:“與世無爭當然比鋌而走險安適得多,可我一身反骨,做不到。開車!”

周宇馳聽罷伸手將油門關閉掉,冷冷地說:“那我要不開呢?”

王伯騰不甘示弱地就“呯”地一聲把車門推開:“那我就走著回去!”

周宇馳雖然心裏罵了一句“你個老不死的,就滾你媽的蛋吧!”但他還是一把抓住了王伯騰的胳膊,嘻嘻一笑,“老夫子開句玩笑嘛,何必當真咧!”說著用力一收手臂,生是將一腳跨出車外的王伯騰給拽了回來。

“你——!”王伯騰氣憤地甩掉周宇馳的手,正欲第二次邁步下車,伏爾加猛地躥了出去,那隻剛剛抬起的右腿又本能地急忙縮了回來,腦門上嚇出了一層冷汗,“你想要我的老命呀?!”他猛地一聲吼,脖子上的青筋漲漲的,久久收不攏。

周宇馳又是涎臉一笑:“公務在身嘛,十萬火急,不得有誤。”

伏爾加黑色小轎車象個魔影一樣溜街串巷,飛街越橋,七轉八拐,賊溜溜地停在京郊一座其貌不揚的灰色二層樓下。

周宇馳一步跨下車,兔子似的連躥連蹦地跑上了二樓。

王伯騰急煎煎地張了張嘴,本來是想喊住周宇馳,叫他等一等,可是還沒等他把話從嗓子裏擠出來,周宇馳早跑進了樓。他氣鼓鼓地罵著:“小人,十足的小人!”鴨行鵝步地蹀躞著進了樓,兩條腿象邁坑似的,心裏越急腿腳越不聽使喚,嗓子裏象拉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喘粗氣,那神態宛如三伏天躲在樹蔭下大口喘息的狗。

休看這座二層樓房外觀土裏土氣,除了門口兩側各有一棵碗口粗細的柏樹外,四周雜草叢生,活象一個襤褸的乞丐。但是樓內卻是另一番天地。在二層樓上西端的大房間裏,安裝著電壓為12伏的特製室內天線。門楣上方並排裝有匣式報警器和本超聲波防盜器,地板上鋪著上好的新疆和闐地毯,四周是一圈兒全包式雙人和單人沙發,迎門口的牆壁掛著出自林彪手筆的“天馬行空”橫幅大字。在每個玻璃窗上均有一部超聲波哨子聲控器。北麵牆的一側掛有一台長方形日本記時三用鍾,鍾的下麵放有一部香港對講電話機,電話機並按有保密裝置,在靠南牆的犄角處,零亂地擺放著日本SONY800錄音機、日本SHARP卡盒錄音機、日本鬆下袖珍卡盒錄音機、英國迪克兩用顯示器、瑞典“哈沙背”照相機、日本“雅西卡”電子快門照相機和西德“萊茲”反光照相機等等。在茶幾上、桌子上、窗台上和牆角處,到處七零八落地堆放著各種肉類和水果罐頭以及各種高級飲料。室內的光線十分黯淡,昏黃中帶有冷冷的綠色,象一個兩眼紅彤的魔鬼冒出來的紅黃相交的目光。在昏暗的燈光中,還彌漫著一層濃重刺鼻的煙霧,煙霧中混合著煙味兒、酒味兒和女人身上發出的香膩膩的氣息,仿佛造成空氣中嚴重缺氧,令人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