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煙雨江南。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雙燕飛過了牆頭,常護花的人猶在院中。
雨粉已披濕他的衣衫,他卻似並無感覺,一臉的落寞。
他的目光亦同樣的落寞,既沒有低顧周圍的落花,也沒有追隨雙飛的燕子,就落在手中的信箋之上。
素白的紙,蒼黑的字。
每一個字幾乎都是歪曲而斷續,就像是寫這封信的人當時正在極度恐懼的狀態之中,連筆杆都無法握穩。
這可能就是事實。因為這是一封求救的書信!
--吸血蛾日夜窺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入眼驚心,常護花的膽子雖然一向都很大,讀到這兩句,亦不免一驚。
“吸血蛾?什麼是吸血蛾?”
他一再沉吟,一臉的落莫轉變為一臉的疑惑,匆匆將信讀完,終於舉起腳步。
他的腳步輕盈如落花。
花徑的前麵,一座小小的亭子。
兩個花一樣嬌美,花一樣纖弱的女孩子對坐在亭中。
她們的語聲婉轉如春鶯,笑臉卻亦如春花一樣。
就連她們的名字,也是春花的一種。
小桃一身的衣裳桃紅,臉色卻稍嫌蒼白,小杏的一身衣裳雖然杏白,麵色反而比小桃更像桃花。
她們本來是稱霸長江的女賊--“橫江一窩女王蜂”之中的兩隻惡蜂,現在卻溫柔如蝴蝶,留在萬花莊,侍候常護花左右。
這非獨因為常護花救過她們的性命,還因為常護花是她們心目中的英雄,賊中之君子!
她們自稱是萬花莊的花奴,常護花的女侍。常護花始終將她們看做朋友。
也隻是朋友。這是她們唯一不滿意的地方。
她們卻仍然快樂。隻要能夠留在萬花莊,她們就已經開心。
萬花莊四季花開,常護花亦是終年一臉笑容。
她們喜歡花,更喜歡常護花那一臉既親切,又迷人的笑容。
常護花也很少有不笑的時候。
所以現在看見常護花臉無笑容的走過來,她們不由都嚇了一跳。
她們立時就想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已經發生!
笑語聲刹那停下,小杏、小桃不約而同站起了身子。
常護花兩步跨入,一揚手中的信箋,忽問道:“這封信是什麼人拿來的?”
小桃道:“一個家丁裝束的中年漢子,自稱是崔義,來自聚寶齋。”
常護花方待再問什麼,一旁小杏已搶著問道:“這到底是誰的信?”
常護花緩緩的道:“聚寶齋的主人崔北海。”
小杏道:“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常護花一聲輕歎,道:“以前是。”
小杏追問道:“現在呢?”
常護花答應道:“不是了。”
小杏沒有再問下去,她知道常護花是怎樣的一個人,崔北海如果不是太令他厭惡,太對他不起,他絕不會將這個朋友不當做朋友。
小桃一旁卻接上口,道:“他這次寫信給你有什麼事?”
常護花道:“要我去救他。”
小桃道:“是要還是請?”
常護花道:“要!”
小桃道:“莫非這個崔北海還未知道你已不將他當做朋友?”
常護花道:“豈會不知道?”
小桃奇怪道:“如此怎麼他還送來這封信?”
常護花道:“因為還是朋友的時候,他曾經救過我一次,那一次雖然沒有他的幫忙我亦未必死得了,畢竟也已接受了他的幫助,領了他的情。”
他一頓,道:“他知道我絕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小桃道:“他這是挾恩求報。”
常護花道:“據我所知他並不是這種人,也許這一次,事情實在太恐怖,太突然,他方寸大亂,自己又實在無法應付,不得已才找到我。”
小桃道:“他到底惹上什麼麻煩?”
常護花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信箋之上,道:“你們可曾聽說有一種叫做吸血蛾的東西?”
“吸血蛾?”
小桃偏著頭,想了想,轉顧小杏。小杏正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常護花看在眼內道:“你們都沒有印象?”
小桃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常護花道:“我也不清楚。”
他想想又道:“從字麵看來,那該是一種嗜血的蛾。”
小桃忽然抬起頭,盯著亭上的一條雕梁。
一隻蝴蝶正停在那條雕梁之上。
七彩繽紛的蝴蝶,雖不在日光之下,花叢之中,仍覺得美麗非常。
小桃其實是盯著那隻蝴蝶,道:“依我看蛾就像是蝴蝶……”
常護花截口道:“外形看來是有些相似,很多地方其實都兩樣,蝴蝶是晝出夜伏,蛾則是晝伏夜出,蝴蝶靜止之時雙翅直立於背後,蛾則分翳左右。”
他非獨對花卉甚有研究,對昆蟲也是一樣。
小桃道:“最低限度,有一點完全相若。”
小杏一旁忍不住問:“哪一點?”
小桃道:“它們都不喜歡血,更不會吸血。”
常護花道:“所以事情覺得奇怪。”
小杏、小桃怔住在那裏。
常護花迎風展開信箋,道:“崔北海之所以給我這封信,就是因為吸血蛾日夜窺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小杏、小桃又是一怔。
小桃脫口道:“真的有這種事情。”
常護花道:“從這封信看來就是真的了。”
小杏插口道:“這也許隻是一個人的外號。”
常護花道:“不是。”
小桃又問道:“怎麼那種吸血蛾竟然會找上他?”
常護花忽然打了一個寒噤,就是連語聲也變得古怪起來,道:“因為他的妻子是一隻吸血蛾的化身,是一個蛾精!”
小杏、小桃反而笑了起來。
小桃笑著道:“你也相信世間有所謂妖魔鬼怪?”
常護花道:“我這樣說隻因為信上是這樣寫。”
他才將信箋遞出,小杏、小桃已一齊接在手中。
她們很快就將信看完,臉上的笑容卻全都不見了。
小桃青著臉,道:“這個崔北海的腦袋有沒有問題?”
常護花道:“三年前沒有,現在就不知道了。”
小桃說道:“你已經三年沒有見過他了?”
常護花仰臉望天,微喟道:“整整三年了。”
小桃問道:“三年前,他娶了妻子沒有?”
常護花搖頭。
小桃道:“這是說你還沒有見過他的妻子?”
常護花頷首道:“還沒有,不過很快就可以見到的了。”
小桃吃驚道:“你決定要去?”
常護花道:“非去不可。”
小桃囁嚅道:“你不怕他的妻子真的是一個蛾精。”
常護花道:“現在不怕。”
小桃道:“哦?”
常護花道:“因為現在我連一隻吸血蛾都沒有遇上。”
小杏一旁忽又插口道:“走一趟也好,反正我們已很久沒有外出。”
常護花笑笑,道:“這一次我隻是一個人前往。”
小杏“嗄”一聲,沉默了下去。
小桃也變得沒精打采。
她們都知道,常護花決定了的事情,絕對沒有人能夠要他改變。
常護花笑接道:“私人的恩怨,我實在不想你們插手。”
小杏、小桃都沒有作聲。
常護花問道:“送信的崔義走了沒有?”
小桃道:“我叫他在偏廳等候你的答複。”
人仍在偏廳。崔義居然認得常護花,一見他進來趕緊就站起身子。
常護花瞪著他,道:“果然是你。”
崔義作揖道:“常爺還記得小人?”
常護花道:“你追隨崔北海出入好像不少年的了。”
崔義道:“小人世代都是侍候崔家的主人。”
常護花“哦”了一聲,轉問道:“你離開之時,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