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護花道:“謝坐。”
兩步上前,在下首一張椅子坐下,正好對著那個錦衣人,目光再落在錦衣人的麵紗之上。
高天祿目光一轉,亦轉向錦衣人,道:“這位就是龍玉波公子。”
常護花道:“是麼?”他的語聲之中充滿了疑惑。
錦衣人的麵目隱藏在麵紗後麵,是否龍玉波,他實在不敢肯定。對於龍玉波這個人他並不熟識。
高天祿對龍玉波道:“龍公子對於常兄是否還有印像?”
龍玉波點頭,道:“我的記性向來都很好,尤其是對於名人,除非沒有機會看見,否則一定加以留意。”他一頓,又道:“常兄是名人中的名人!”
常護花一笑,說道:“龍兄何嚐又不是?”
龍玉波道:“常兄對我,隻怕不會在意。”
常護花道:“相反,隻是現在……”
龍玉波截口道:“現在,我的頭上戴著竹笠,麵前垂著紗巾,所以常兄無法肯定。”
常護花道:“正是。”
龍玉波道:“即使我將竹笠取下,常兄未必能夠將我認出來。”
常護花道:“我的記性,相信不比你差。”
龍玉波道:“這與記性完全沒有關係?”
常護花道:“然則什麼原因?”
龍玉波道:“我的臉龐已不是當年的臉龐。”
常護花詫聲道:“哦?”
龍玉波知道他不明白,探手緩緩抓住頭上的竹笠。
高天祿眉心連隨一蹙,楊迅那邊卻偏過半臉。
常護花都看在眼內,心裏實在覺得奇怪,下意識盯了龍玉波抓住竹笠的那隻手。
那隻手緩緩將竹笠取下來。
竹笠一取下,龍玉波的臉龐就暴露在燈光之下。
常護花的心房立時仿佛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整顆心都收縮起來。
姚坤的一個“鬼”字到了唇邊,幾乎就沒有出口。
暴露在燈光之下的龍玉波那張臉龐簡直就不像是一個人的臉龐,亦不像鬼臉。
常人所描畫的鬼臉,最少也比他那張臉好看十倍。
那張臉就像是一個爛開的西瓜,這卻不是一個通常的比喻。
西瓜是紅色,那張臉卻是白色。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惡心的慘白色,白得像燈光一樣散發著暗啞的寒芒。
臉上已沒有眼眉,也沒有胡子,眼睛並不是一樣大不,左眼角的肌肉裂開,向下斜裂開一條溝子,那條溝子深淺也不一,深的地方已經露出了慘白色的骨頭。
右眼還像是人眼,左眼就什麼眼都不像,眼瞳乳白色,就像一顆石子。
鼻子隻是兩個洞,嘴唇一大半翻起,左邊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齒隱現。
灰黃的牙齒,部分已崩斷。
頭頂也有一條溝子,似乎隨時都會裂開兩邊,前半截隻有疏落的幾根頭發。
好像這樣的一個頭如果還有人認為是人頭,這個人的腦袋隻怕有問題。
常護花他們的腦袋卻全沒有問題。
這個頭的嘴巴正在跟他們說人話,他們不認為這個頭是人頭也不成。
突然看見這樣的一個人頭,相信誰都難免大吃一驚。
常護花也沒有例外。
龍玉波即時摸著頭頂那條溝子,道:“我這裏本來用線縫著,我那個老婆,卻認為不縫著比較好看,所以我才將縫線拆下。”
常護花打了一個寒噤,淡淡應道:“哦?”
龍玉波一笑,道:“常兄以前見的我是否這個樣子?”
他不笑還好,一笑嘴角就裂開,肌肉折疊起來,好像要剝落的樣子。
常護花不忍再看,一聲歎息道;“不是。”
龍玉波接道:“常兄是完全不認識我這張臉的了。”
常護花沒有否認。
龍玉波又道:“如此我是否龍玉波本人,常兄是必非常懷疑。”
常護花又道:“在所難免。”
龍玉波又是一笑,道:“幸好我還有辦法,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常護花道:“什麼辦法?”
楊迅那邊插口道:“他的身上有三條紋龍!”
常護花尚未回話,龍玉波那邊左手一分一卸,已將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間。
他內裏並沒有另外穿衣服。一卸下衣衫,他的半身的肌肉就暴露在燈光之下。
他頭下的肌肉才像是人的肌肉。肌肉上果然有三條紋龍。
張牙舞爪,色彩繽紛的紋龍,位置不同,形狀各異,卻全部栩栩如生。
龍玉波目光一落,道:“我排行第三,江湖中人因此稱呼我龍三公子。”
常護花道:“這件事我聽人提及。”
龍玉波接道:“也因此我特別找人在身上紋上這三條龍,我本人實在喜歡龍。”
常護花道:“我也聽說。”
龍玉波又道:“這三條龍是出自京城餘夫人之手,圖形卻是我本人設計。”
常護花道:“餘夫人的一雙手名滿京城,紋身的技術據講已經登峰造極。”
龍玉波道:“所以我才會找上她。”
常護花道:“以她這樣的高手,自然就心思慎密,模仿力極強。”
龍玉波道:“你是擔心她會替別人刺下這樣的三條龍?”
常護花淡淡道:“這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龍玉波點頭道:“你這樣擔心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先清楚。”
常護花道:“什麼事?”
龍玉波道:“餘夫人替我刺下這三條龍之後不久,一雙手就已癱瘓,以後都不能夠再替人紋身,這三條龍已是她最後作品,我已是她最後的一個客人。”
常護花道:“哦?”
龍玉波笑接道:“所以你盡管放心,天下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身上有我這樣的三條龍。”
常護花忽問道:“你說的之後不久其實多久?”
龍玉波道:“三日。”
常護花道:“這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龍玉波道:“約莫是七八年之前。”
常護花道:“你好像不大肯定?”
龍玉波道:“七八年之前的事情誰能夠肯定。”
常護花奇怪道:“怎麼三日你又說得如此肯定?”
龍玉波一笑不答。
常護花又道:“餘夫人一雙手據說向來都非常健全,替你紋身之後三日即癱瘓,這件事倒也巧。”
龍玉波道:“世間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合。”
常護花試探問道:“是不是你擔心她替別人刺下你身上那樣的三條龍,所以請她提早退休?”
龍玉波道:“好像不是。”
“好像?”
常護花淡然一笑,道:“龍兄的手段,江湖中早已傳聲。”
龍玉波道:“是麼。”他語聲一沉,道:“我這次到來,並不是為了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常護花頷首。
龍玉波接道:“就僅這三條龍已足以證明我的身份。”
常護花沒有作聲。
龍玉波緩緩將衣衫拉好,又道:“這是否事實並不難查清楚,因為餘夫人尚在人間。”
常護花沉吟問道:“官差在什麼地方找到龍兄?”
龍玉波道:“在我家中。”
常護花沉吟又道:“以我所知龍兄非獨拳劍上登峰造極,還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離魂梭在手中據講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龍玉波笑道:“這是江湖上的朋友往我臉上貼金。”
語聲一落,他的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長短各半的金梭。
常護花目光落在金梭之上,道:“果然是子母離魂梭”
龍玉波反問道:“常兄憑什麼肯定就是子母離魂梭。”
常護花道:“第一次我看見你的時候,你正與五岩雙雄較量武功。”
龍玉波思索著道:“當時,我記得他們兩人糾纏不清,最後還是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每人賞了他們一支子母離魂梭。”
常護花道:“我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對於特別的東西,印像卻也總是比較深刻。”
龍玉波接問道:“你是否也曾留意我用的是什麼兵刃?”
常護花道:“龍形劍!”這句話出口,他的手中就多了一支長劍。
劍身比較一般的來得狹窄,劍脊兩旁全都刻上了鱗片,燈光一閃一閃,竟像活的一樣。
常護花的目光亦一閃,緩緩點點頭。
龍玉波即時問道:“常兄現在對我是否還有疑問?”
常護花頭一搖道:“沒有了。”
龍玉波一麵收劍,一麵道:“常兄倒小心得很。”
常護花道:“事關重大,怎可以不小心。”
龍玉波淡應道:“一個人到底小心點的好,一個不小心,日後一定會後悔。”說話中似乎還有話說。
常護花沒有在意,道:“武林中的兵器幾乎就等於生命,除非命都沒有了,否則絕不會讓它落到別人的手上。”
龍玉波一拍插回鞘內龍形劍,道:“這柄劍在我也是一樣,它最少救過我兩次性命。”
常護花道:“所以隻有殺了你,才可以得到你那柄龍形劍。”
龍玉波一笑道:“隻有這個辦法。”
常護花道:“能夠殺你的人,我看並沒有幾多個。”
龍玉波道:“也許有很多個,隻不過到現在我仍然都沒有遇上。”
常護花道:“有本領殺你的人根本就不必冒充你。”
龍玉波道:“是以,你根本就不必懷疑。”
常護花的目光立時轉回龍玉波臉上,道:“你的臉怎會變成這樣?”
龍玉波徐徐戴好竹笠,道:“以你看,這是什麼形成的結果?”
常護花道:“是否毒藥?”
龍玉波道:“好眼光。”
常護花道:“什麼毒藥這麼厲害?”
龍玉波道:“五毒散!”
常護花一驚,說道:“毒童子的五毒散?”
龍玉波道:“正是!”
常護花道:“難怪。”
龍玉波道:“中五毒散必死無救,我能保住性命已經萬幸。”
常護花點頭。
龍玉波又道:“他毀我的臉,我要他的命抵償,這趟交易其實也並不吃虧。”
他忽然一聲歎息,道:“不過我倒也意料不到,臉龐竟變成如此。”
常護花說道:“這個,也不必耿耿於懷。”
龍玉波說道:“很多人,都奇怪我變成這個樣子,居然還有勇氣活下去,卻不知……”
常護花替他接下去,道:“好死不如賴活。”
龍玉波仰天大笑,臉龐又露了出來。他大笑的樣子更難看。
常護花不由又打一個寒噤。
龍玉波笑著又道:“但我若是一個女人,隻怕就走去跳河。”
常護花道:“一個人最要的並不是相貌。”
龍玉波道:“話是這樣說,真正這樣想的又有多少人?”
常護花道:“不多。”
龍玉波道:“我現在簡直就像是幽冥出來的惡鬼。”
常護花沒有作聲。(幽冥出來的惡鬼隻怕比你還要好看!)
楊迅這句話險些出口。
高天祿即時插口道:“龍公子的身份,既然已沒有問題,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崔北海的遺產如何處置了。”
常護花點頭。
史雙河轉顧龍玉波,問道:“對於這件事,龍公子知道多少”?
龍玉波道:“很少。”
楊迅追問道:“所謂很少,到底是多少?”
龍玉波道:“我隻從找我的官差中知崔北海將我列為他的遺產繼承人。”
楊迅道:“你這就來了。”
龍玉波道:“崔北海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財主,近日我又在鬧窮,他這樣關照,我不來實在對他不起。”
楊迅又問道:“你與崔北海本來是什麼親戚關係。”
龍玉波道:“完全沒有親戚關係。”
楊迅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龍玉波道:“我隻是知道江南地麵有他這樣的一個人。”
楊迅道:“完全沒有見過麵?”
龍玉波道:“見過兩麵。”
楊迅道:“在什麼地方?”
龍玉波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都是在路上。”
楊迅道:“你怎會知道,他就是崔北海?”
龍玉波道:“第一次我是與好幾個朋友走在一起。”
楊迅道:“你那些朋友,有些人認識他?”
龍玉波道:“正是。”
楊迅道:“你是你那些朋友指點,才知道他這個人。”
龍玉波道:“正是。”
楊迅道:“除此之外你們就完全沒有瓜葛。”
龍玉波道:“沒有。”
楊迅道:“這就奇怪了,他竟然指定你做他的遺產繼承人。”
龍玉波道:“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才走來一看。”
楊迅道:“哦?”
龍玉波道:“這其實才是我來最主要的原因。”
他連忙問道:“崔北海的遺囑到底是怎樣說話?”
楊迅道:“遺書上寫得非常清楚,在他死後,所有的遺產,悉數留給三個人平均分。”
龍玉波道:“還有兩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