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劫後宮人在,頭白誰吟湘綺詞?
後來圓明園遭了聯軍劫火,四春也流落民間,無從稽考。
便這曹氏是為著六飛出狩,不能隨赴熱河,鬱鬱寡歡,隻借著吹蕭自遣。到得鼎湖龍去,又格於兩宮名分,不複攀髯一慟,也就懨懨成病,香消玉殞了。那鹹豐在宮的時候,曹氏仰邀聖眷,不愧寵冠六宮。納蘭貴人格外優容,叫他常川入直。貴人誕生皇子,那些繡衣文褓,都是曹氏奉旨辦理。貴人因此升做懿嬪,曹氏卻不便封號,隻得頒賜金帛。
鹹豐雖則前星一耀,主器有人。偏是外麵雪片的奏章,都說洪、楊建國改元,封官稱製。清將向榮、烏蘭泰、巴清德、達洪阿。一概戰他不過。欽差林則徐、李星源,先後歿了。巡撫周天爵,褫了;賽尚阿、徐廣縉,也沒有什麼能耐。洪、楊的兵力,居然克漢陽,下武昌,破九江,陷安慶,踞江寧,連鎮江、揚州一路,都已淪陷殆盡。洪、楊在江寧定都,自稱太平天國。洪秀全稱天王,楊秀清稱東王,以下南王、西王、北王、翼王、天德王及丞相、軍師,為數不止百十。鹹豐看得東南半壁,已經一塌糊塗,左一個欽差、右一個欽差,不是逃將軍,即是降將軍,因此滿腹憂傷,無可排解。
這年適值挑選秀女,又想在秀女裏麵,尋幾個雛年綺貌,壓倒後宮,便傳諭在坤寧宮前候駕。那八旗女子,挑選本是常例,隻要名在冊上,無論妍媸長短,總須前往一行。有些依戀父母的,以為宮門似海,相見無期,啼啼哭哭而去;有些貪圖富貴的,以為姿首絕佳,承歡有望,歡歡喜喜而去。其實各人心事,各人得知,無論離合悲歡,總避不過這一劫。諸女子排班宮外,都聽著侍衛指揮。此輩來自民間,睹著官禁的森嚴,早已十分恇怯。偏是候到日昃,駕還未至,饑腸雷動,並且求不到一口茶水,下麵端著高底的鞋子,腰又酸腿又軟,不免互相嗟歎。那年齒幼稚的,自然郗歔哭泣。眾聲並作,卻早驚動了侍衛,狠狠的指著諸女道:\"少停聖駕即至,爾等慎勿哭泣,致幹上怒,以取鞭撲。\"諸女聞語,都是惶懅戰栗,麵無人色。
就中惱了一個女子,說道:\"我輩離父母,拋骨肉,以入宮禁。
如果當選,即要幽閉終身,無異囚奴一般。父母鞠育的恩誼,從此不能圖報,生離死別,隻在須臾。人孰無情?哪能漠然不動呢?我死且不怕,還怕什麼鞭撲?近年粵民起自田隴,不到幾載,已經盡據長江。今更僣位金陵,天下去其大半。皇上不趁這時善選將帥,以謀戰守,藉固大業,反欲縱情聲色,獵取娛樂,強攫良家女子,幽囚禁宮,使終身不見天日,徇一己的嗜欲,貽宗社的危害,明主恐未必如此!我死且不怕,還怕什麼鞭撲?\"侍衛正待法責,鹹豐卻已駕到,便問為何喧嚷?侍衛將該女說話,直奏一遍,便擁著該女上前請罪。該女辭氣不屈,立而不跪。鹹豐問她這番說話真否?他說真的。問她是那一旗人?他說鑲藍旗。問她父親何職?他說驍騎校。問他家中幾人?他說父親、母親、兩弟、兩妹,是臣妾最長。問他父親錢糧夠家用嗎?他說母親刺繡荷包,臣妾女紅有暇,聚集幾個鄰童,叫他讀書識字,勉強度日。鹹豐道:\"我隻聽得京中的諺語,說什麼雞不啼,狗不咬,十八歲大姑娘滿街跑。原來我們家裏,也有你這貞靜通達的好女子。好好,你不怕死,我放你回去好嗎?\"那女子才跪下道:\"皇上有此大高地厚的恩典,臣妾雖粉身碎骨,無可言報。\"叩了一個頭,便從班裏退下。那班應選的旗女,總道該女直言犯上,雷霆不測,不獨罪在自身,且要累及家屬。後來見那天顏頗霽,緩緩款款問他家世,居然連聲稱讚,準他回家,莫不替他喜出望外。便這呼幺喝六的侍衛,覺得鹹豐並不發怒,料定尚有恩旨。隻聽太監宣著上諭道:\"應選旗女聽者,諸旗女願選者跪,不願選者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