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發現,婚姻這玩藝,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小三媽媽找到我的那天,我一個人喝酒,按說警察是不應該喝酒的,可我不能不喝。小三跑了,不是跟孫胖子,孫胖子出車禍死了,差點連小三的命也搭進去。這次具體是誰,我也搞不清楚。可見我們的婚姻有多糟糕。小三媽媽先是怪我,說我不應該那麼由著小三,女人麼,嫁了你就是你的,該打打,該罵罵,哪能不打不罵由著她胡鬧。這話我聽無數次了,聽煩了,不想聽了。我知道自己是個沒用的男人,管不了老婆,娶她的那天,她就夥同孫胖子給我戴綠帽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新婚之夜我是跟小三媽媽度過的,這個已經成為我嶽母的女人,不停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大聲指責著小三的不是,說她怎能丟下自己的新婚丈夫,跑去跟別人胡混,看回來我不打斷她的腿。她罵累了,罵夠了,便坐在床頭安慰我。床是新做的,結實得很,被窩疊得整整齊齊,一對繡著鴛鴦的大紅枕頭醒目地擺在床頭。小三媽媽不時用手摸一下,眼神裏流露出一種少女般的渴往。後來她對我說,虎子你別往心裏去,女人嘛,天生就是跟男人跑的,她跑她的,你睡你的,總有一天她跑不動會回來的。小三媽媽說完就自顧自地躺下了,我坐在床邊,想了一夜。很奇怪,那一夜我想的更多的是母親。
小三這次出走,對我打擊很大,按說我現在混得不錯,都成羊下城很有名的警察了,隻要一回褲襠巷,褲襠巷的男女老少都衝我點頭微笑,他們說虎子呀,你可爭光了,要是你爹活著,不知又能喝多少酒哩。可在小三眼裏,我還是不如那些野男人,她給我戴綠帽子我不生氣,習慣了,啥事一習慣,就無所謂。可我找她有事商量,這事很重要,不能耽擱。
沒辦法,隻能跟小三媽媽說。我說我打聽到母親的下落了,她現在過得很不好,我想把她接回來。小三媽媽尖叫道,她過得不好誰好,你接她,你接她我咋辦?我說這不妨礙你呀,她可以給你做伴。做伴?小三媽媽的聲音更高了,她不是我男人,做什麼伴?!
我無言,我知道小三媽媽恨我母親,準確點說是嫉妒。當年母親跟著馬大帥躲進漂亮的小院過滋潤日子,著實引了不少閑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小三媽媽。她說憑什麼呀,不就長得那個點吧,那個點咋了,吃著碗裏的霸著鍋裏的,像話麼?她又說,兒長女大的,做事不能遠點,這讓虎子以後怎麼活人,還娶不娶媳婦了?後來小三媽媽跟劉寡婦幾個合手,發誓要把馬大帥奪過來。她們的計謀還真得逞了,我母親在那個小院裏住了不久,風也淒了,草也黃了,露水葉子幹枯了,圓丟丟的月兒讓天狗偷吃了,就知道再在羊下城住下去怕隻有罪受了。便趕著年輕,還有幾分姿色,一狠心跟個賣老鼠藥的河南人走了。很久我們都沒她的消息,包括父親喝了假酒中毒身亡,包括她唯一的兒子成親,她都沒回來,她是下決心要把她的一雙兒女忘掉了。可那天我們隊上的一個刑警說,他在洛陽辦案時碰到我母親了,起初他不敢確定,就故意在她麵前喊我的名字,沒想虎子剛一出口,我母親的眼睛就直了,一把拽住他,問你喚的是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也叫虎子。一聽她的羊下城口音,我同事立馬明白了,這個揀破爛的老女人就是我母親。我同事當下拿出十塊錢,很大方地給她,說買條褲子穿吧,瞧你的肉都出來了。我母親不要,非要纏著問我的下落。同事沒辦法,隻好說了,一聽我做了警察,小玉做了記者,我母親猛地掉頭跑了,裝破爛的蛇皮帶都沒顧上拿。我同事講完這些,無不同情地說,想不到呀,想不到,當年褲襠巷最高貴最美麗的女人居然淪落到洛陽街頭揀破爛。
活該!小三媽媽興高采烈地罵了聲,轉身給我洗蘋果去了。我讓活該兩個字弄得目瞪口呆,說實話,在這以前我認為小三媽媽是不錯的,她通情,達理,有時候像我母親,有時又像我妻子,我的很多傷口都是她撫平的,但這句活該,一下把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打碎了。我賭氣似的堅決不吃她洗的蘋果,小三媽媽慌了,捧著我的臉不停地問,我錯了麼,我錯了麼,我改,我改還不行麼?我的淚就是那時下來的,婆挲而下。這一生我從沒流過淚,但這一刻我忍不住。我想到了母親,此時外麵秋雨蕭蕭,雨打落葉,孤獨地飄下。我在想洛陽的街頭,是否也這般淒冷而傷情,那個高貴美麗的女人,可否蜷縮在雨中?
我最終推開小三媽媽,走進了雨中。整個羊下城掩在綿綿淫雨中,街上行人不再,昏黃的街燈映出路麵坑坑窪窪的積水,白得讓人心寒,一輛晚歸的破車失魂落魄地輾過我的耳際,泥水濺我一身。
我在雨中走到深夜,直到灌下去的酒精全都讓雨衝走,才想起這一天是我和小三結婚十年的日子。十年啊,怎麼說走就走了過來?
一對影子驀地閃進我的眼,透過雨水打濕的燈光,我發現那女的很像玉兒,她的手溫柔地挽在男人的臂彎裏,樣子親切的讓人嫉妒。燈光拉長了她們的剪影,引得我直直把目光射過去。天啊,那男人怎麼像馬六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