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田家明,已是兩個月後。
這兩個月,生活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跟路寬和麥蕎開了一連串惡毒的玩笑。麥蕎還好,畢竟她已打定主意,她清楚地意識到,從哥哥嘴裏聽到田家明這名字的那一刻,命運便為她洞開另一扇門,過去沉悶壓抑的日子要結束了,另一種未知的日子在向她召喚,麥蕎義無反顧,其實也容不得她再做什麼選擇。
人一生能有幾次選擇?況且麥蕎為某個選擇已付出了十六年代價。路寬則不同,他先是霧裏雲裏,等稍稍觸摸到一絲真相後,接二連三的打擊便朝他撲來。
母親癱了,這一次她癱得很徹底,再也用不著假裝了。
路寬不明白,那天水珠兒到底跟母親說了什麼,但他隱隱意識到,可能跟這個家的秘密有關。那天路寬跟麥蕎進行了一場可謂尖銳徹底而又帶著某種反思意味的談話。談話是路寬提出的,結婚十六年,路寬第一次意識到他必須重視麥蕎,必須重新審視自己的妻子。妻子,路寬被這個概念狠狠咬了一口,一個男人用十六年的時間去漠視跟他一起生活的女人,是不是太狠毒了一點?路寬帶著這種心理,將麥蕎約到玫瑰酒吧。所以選擇外麵,路寬是想讓這場談話離家遠點,那個所謂的家,現在看來其實就是一個混飯混覺的地方,自己好像從未往裏麵注入過什麼。他怕麥蕎敏感,更怕自己被某個古怪的念頭擊碎。麥蕎答應得很爽快,這是夫妻倆十六年來的第一場默契,配合得可以說是絕妙。麥蕎打扮得近乎奪目,她第一次把女人性感而神秘的一麵暴露在路寬麵前,路寬吸了一口氣,他覺得發現有點遲,他被某片風景迷惑著,不,簡直是迷困,卻從未意識到自己還擁有另一片風景。這個時候他再次湧出一絲對母親的恨,很短暫,卻很尖利。路寬喚了一聲麥蕎。
麥蕎不為所動。你很難看清麥蕎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就連跟她關係最密的紅梅,也常常讓她的神經質弄得莫名其妙。她要正常起來,比任何一個賢妻良母都要做得出色,對丈夫體貼入微,對公婆無微不至。紅梅常常提起的便是公公死後麥蕎那一場哭,那可是撕心裂肺悲絕萬般的一場哭啊,幾乎成了羊下城孝順媳婦的經典。可她要是發起神經,腦子裏那根弦誰也摸不準。不是說她有多狠,這麼些年,誰見過她狠?狠這個詞離溫柔嫻淑的麥蕎實在是太遠,但她憂鬱,她的憂鬱裏有一種徹骨的絕望,那是能把男人女人凍成冰雕的絕望。紅梅怕,麥蕎不要呀,你這眼神一出來,我後背都結冰了。麥蕎不要呀,你這沙發上一坐就是幾小時,我呼吸都艱難。紅梅至今都弄不清,麥蕎心裏到底藏著怎樣一段化不開的事?
路寬被麥蕎的冷漠所震,外表燦爛的麥蕎突然就把冷酷的一麵露給他,興許他太急於看清這個女人,太急於把兩個人的生活調整到應該有的軌道上,結果他碰了壁。路寬你啥也甭說,就這麼坐一下午,也算我們沒白走過這十六年。麥蕎說完這句,眼裏忽然有了淚,真實的淚。
麥蕎自己都想不清楚,這十六年,她擁有過怎樣的生活?!
路寬便讓那淚水淹沒了,他一下想起了過去,想起了那些匆匆滑過的日子,蒼白的日子,迷亂的日子,貌似強大輝煌的日子。可這日子,獨獨缺了一樣東西,愛,夫妻的愛。路寬哽咽著,又喚了一聲麥蕎。
麥蕎笑了笑,她的笑有一種讓路寬心碎的生動,路寬拋開那些混亂不不堪的過去,伸出手,想抓住麥蕎。這一刻,抓住是他最強烈的想法。
麥蕎拒絕了路寬,十六年來,她是頭一次拒絕眼前這個稱為丈夫的男人,過去無論路寬要她做什麼,什麼時候做,她都默默地應承了。包括床上的事,路寬喜歡喝醉了酒撲上來,一撲上來便像要撕裂她,吞滅她,她都能接受,而且默默地咬著嘴唇,不讓心裏的聲音發出來。但今天,她拒絕了路寬,盡管她已感覺到那隻手的溫暖,那隻手的真誠。